多年的卖唱旅行,使我结识了很多流浪歌手,后来我们组建了一个小小的乐团,叫“游牧民谣”。我们说,音乐是羊,在赶着羊游牧的路上,我们经历不同的丁字路口,同行的都是勇敢的人,有意思的人。 我认识的第一个流浪歌手,也是我在拉萨的第一个合伙人,叫彬子,木匠活做得很好。 那一年,他抱着吉他流浪到了香格里拉,又从香格里拉九死一生地到了丽江。到丽江后,我们在丽江的四方街打了一架,然后成了很好的朋友。我们喝得很high,聊得也很high。后来我在丽江得了重病,躺在床上——甚至可以用奄奄一息来形容。 他过来看我,带了一个烧饼,他说:“你看我来看你,是带了重礼来的。” 两层油纸打开,他把那个烧饼递给我。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是他一天卖唱的所有收入。他买了一个烧饼给我,所以那天他是饿着的。 一年之后,我又在拉萨遇见了他。那时,他在藏医院路的街角卖唱,我就陪他一起卖唱。后来我们无意中聊到了理想,我问:“彬子,你的人生理想是什么?”他说:“能开成一个酒吧的话,我的人生就圆满了。”我说:“好啊,那我们就开吧。”那时,我们身上的钱加在一起是五百块。 他木匠活做得非常好,我们跑到拉萨近郊去找木头,找了很多奇形怪状的木头方子,先把它们铺在地上,想办法把它们固定住了,然后拿斧头砍,拿刨子刨,后来地面居然非常平整。开业的时候,很多朋友都认为我们买的是实木地板,他们问我从哪儿买的,木纹很漂亮。 当年那个酒吧,叫“浮游吧”。很多年后,有人说“浮游吧”代表了拉萨的一个时代,它记录了那些年,飘荡在拉萨的“拉漂们”的简单快乐状态,承载了太多奇妙的回忆。后来我看《诗经》,在《蜉蝣》篇里写道:“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后来这个酒吧没有了,我们也没了归处。 当时酒吧的内部装修也是我们自己弄的,向人家赊了颜料,把整个酒吧刷成了西红柿炒鸡蛋的颜色,黄一块红一块的。后来,我又赊了点儿墨汁,我大学学油画专业,还算会画画,就用了两天的时间,把整个酒吧墙上全画满了画,装修效果还不错。 酒吧刚开业的头一天,我们没钱进酒水。大家过来看我们,也都很穷,他们每个人就抱一箱拉萨啤酒过来,我们共攒了二三十箱拉萨啤酒。开业卖酒,我们就靠那些拉啤在卖。那时,大家想做一个比较纯粹的酒吧,也不单为了挣钱,就想给流浪歌手提供一个落脚平台,所以打出了一个招牌:只要你是流浪歌手,流浪到了藏地,我们管吃管住。所以后来就有一个非常严重的后果——歌手比客人还要多。最多的时候,有七个歌手七把吉他,只有两三个客人。大家总是要吃饭啊,怎么办?那就跑到街上卖唱去。后来,我发现每天卖唱挣的钱,好像比酒吧挣的钱要多一些。 那时,我们跟人抢生意,右手边经常是几个安多的喇嘛在念经,人家给他们布施。我们就坐在他们旁边唱我们的歌,大家有时候会较劲儿,如果那时有人给我们放一块钱的话,右手边的大德们会微笑着把念经的速度突然加快,而我们也会换一首更快的歌,比着唱。很有意思的是,我们后来和安多喇嘛们玩得挺好。 浮游吧倒闭以后,流浪歌手继续开始了新的流浪。他们现在的生活依然很艰难,但他们自己并不是多么在乎。只要还有民谣音乐,就能让他们有内心强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