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眼蝶

暮眼蝶
分类:侦探悬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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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家女惨死在公寓里,是情杀、仇杀,还是劫杀?周刊记者收到死者来信,是鬼魂作祟、灵异事件,还是人为圈套?红色笔记本中藏着血淋淋的真相,是什么导致了人性的毁灭?妒忌、猜疑,还是冷漠?暮眼蝶是一种只在昏暗时分活动的蝴蝶,有的人和暮眼蝶一样喜欢昏暗和孤独,并做了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甚至令人恐惧的事情……美丽的富家女惨死在公寓中,死状甚为可怖。而此案的第一犯罪嫌疑人陈剑河却在藏身的旅馆中自杀身亡,案子草草了结。一年之后,记者简东平诡异地收到了陈剑河的一封信,信中透露了某些信息,使得简东平对当年的公寓杀人案产生了疑问。简东平开始追寻案件背后的真相,一些看似不相干的人和事竟然有着惊人的联系……《上海日报》剪报日期:2004年7月27日惨无人道令人发指!妙龄女郎被割舌惨杀公寓内!本报讯(记者夏松)昨晚7点,在本市A区连景路上一栋名为“雨花石公寓”的18层老式公寓楼内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凶杀案:一名26岁的年轻女子被人发现身中30余刀陈尸于该楼902室内。经知情者对死者衣着打扮和体貌特征的初步辨认,可以断定被害人是居住在该楼904室的女住户李今。李今于四个多月前搬入该楼居住,其租住屋与案发现场仅隔几步之遥。据记者了解,最先发现尸体的是该楼的物业管理员杨某。杨某称,昨晚6点左右,他按照惯例挨家挨户地收取每月的物业管理费,当他来到902室门口时,多次敲门无人应答,便推门进去,不料竟在其中一间卧室内发现尸体。杨某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仍然惊魂未定,浑身发抖,他反复说这是他有生以来碰到过的最恐怖最血腥的事。事发后,杨某由于受惊过度导致心脏病复发,已被送往附近医院救治。据悉,被害人尸体毁损严重,其脸部、颈部以及身体各部位都有不同程度的刀伤,同时舌头也被残忍地割去了一截,因此警方判断,被害人很可能死于仇杀。但据该同一层楼的邻居反映,被害人生前长相甜美,性格开朗,相当有人缘,而且案发前也没有任何异状。案情还在进一步的调查中《上海日报》剪报日期:2004年8月3日公寓女郎割舌案疑凶畏罪自杀本报讯(记者夏松)上个月发生在本市A区连景路雨花石公寓内的妙龄女子被杀案,目前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警方在搜集了大量证据后,可以基本确定案发现场902室的男性租住者陈剑河有重大作案嫌疑。事发后此人去向不明。昨晚10点左右,警方接到举报称该疑犯在本市西区一家旅馆出现,于是立刻赶往该旅馆。不料当警方赶到时,该疑犯已经服毒身亡。经警方对现场的缜密侦查,可基本排除他杀可能,初步估计该疑犯的死因是服食了大量的剧毒药物。现场还留有一封疑犯写的遗书,言辞间,疑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似颇为懊悔。但警方称,还须经过刑侦笔迹鉴定才能最终确定该遗书的真伪。据悉,雨花石公寓902室的房主于今年年初,将该套公寓租借给三名青年男子居住,陈剑河就是其中之一。陈剑河现年26岁,目前是本市一家私营翻译公司的职员。据邻居反映,此人平时沉默寡言,不爱与人交往,看上去颇为老实,不像有暴力倾向。记者还了解到,陈剑河与女死者生前曾是大学同学,虽然两人同住一层楼,但案发前两人关系一般,并没有深交的迹象,也看不出有什么深仇大恨。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陈剑河对被害人痛下杀手呢?对此各方说法不一。有人认为可能跟经济纠葛有关,也有人认为这是陈犯突然的精神错乱导致的惨祸,而与陈犯同住的一名男子则坚持说凶嫌的犯案原因是由于因爱生恨……虽然所有人都言之凿凿,但这毕竟都只是猜测,如今两位当事人都已不在人世,死无对证,究竟陈剑河的杀人动机何在,这恐怕将永远成为一个谜。闹钟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铃声。简东平立刻用力按住闹钟上方的按钮,闹钟顿时停止刺耳的鸣叫,房间又恢复了宁静,但他还没有完全醒。外面传来滴滴答答的雨声,最近上海老是下雨,到处都湿乎乎的。怪不得他总是睡不醒,阴沉沉的天气总会使人意志消沉。或许还有别的原因。休假以来,他的心情一直阴晴不定。自从上次那篇跟了两个多星期才完工的稿子被总编毫不留情地从排版单上撤下后,他就对什么工作都感到意兴阑珊,于是干脆申请了休假。可是休假之后,他又很快发现,无所事事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他起身走到书柜前,想找一本好看的小说来放松一下神经,此时,门哐的一声被推开了,保姆萍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跟平时一样,她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餐盘,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萍姐40多岁,身材粗壮,脸色红润,一看就知道是个干体力活的好手。自从简东平的母亲去世后,萍姐在简家干活已经有七年了,简家父子的饮食起居全靠她打理。“早上好,萍姐。”简东平无精打采地跟萍姐打招呼。“已经不早啦!”萍姐一边粗声粗气地回应道,一边将餐盘哐的一声放到沙发面前的茶几上。自从简东平当上记者以来,萍姐每天早晨的工作之一就是将“早午餐”送到他的房间。简东平习惯熬夜,所以每天早晨只要没有什么特别的任务,他都要睡懒觉,因而他的早餐和午餐通常都会合在一起吃,为此他规定萍姐,每天上午10点以前不得进入他的房间。萍姐很看不惯这点,所以每天进他的房间时几乎都是气呼呼的。眼下,她看见简东平打着赤脚踩在地板上,床边散落着大堆报纸、书和零食盒子,禁不住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这些男人,就会到处乱扔东西!真是要命!如果我哪天不来,这里就成了垃圾站了!”萍姐一边抱怨一边麻利地收拾起来。“所以我们才离不开你呀,萍姐。”他朝她甜蜜地一笑。“哈!”萍姐一点都不为所动。“我可是说真的。”他故作认真。“那就谢谢啦!”萍姐没好气地说,“好了好了,快别看了,快吃吧,粥凉了,我可没功夫给你热!我的活多着呢!”空气中飘来一股芹菜的香味,这让简东平突然想到自己昨天晚上只吃了一片薄薄的甜面包而已,现在他的肚子真的饿了。他赶紧放下书,乖乖地坐到沙发前,开始享用萍姐端上来的“早午餐”。他今天的餐桌上有芹菜粥、肉松和一碟蟹酱。一般早晨他都吃得比较清淡,晚上就常常大快朵颐,虽然明知道这样的安排并不符合养生之道,但没办法,当记者的大多跟他一样随心所欲,他已经习惯了。芹菜粥的火候正合适,蟹酱也很鲜美,萍姐的手艺向来都无可挑剔。“我爸什么时候走的?”简东平随口问道。“他匆匆忙忙地连早饭都没吃就走了,说是要去喝早茶。”萍姐突然眼睛一亮,“啊,对了,有你一封信,今天一早来的,我放在餐厅的桌上了。”“如果是广告信,就不用给我了,直接扔到垃圾桶里。”简东平毫无兴趣,头也不抬继续吃,他想不出,眼下谁会有耐心用纸和笔给他写信。“我看不像,你老爸说是一个特别的人寄来的。他盯着信封看了老半天。我敢说,要不是我在旁边,他肯定早就拆开看了!”萍姐一边说一边走出门去。特别的人?什么人才算是特别的人?简东平满怀狐疑。不一会儿,萍姐就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喏,你的信!”萍姐递给他一个皱巴巴的白信封。简东平放下吃了一半的芹菜粥,他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到了信封的右下角,那上面工整的三个字好生眼熟,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但当他意识到那上面的三个字是一个人的姓名时,禁不住浑身一震,一股凉风掠过他的心头。现在他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对这封信如此感兴趣了,这个名字父亲也很熟悉。他定了定神,注视着信封上的三个字,没错,就是他。他看到的落款居然是——陈剑河。每次想到李今,简东平的心都会禁不住泛起一阵酸楚。虽然李今的案子已经过去将近一年,但那种最初听到此事时的震惊和痛心,却一点都没有改变。李今是简东平的大学同班同学,在他的印象中,李今永远是那个身材窈窕、开朗快乐的美丽女孩,她有着细腻光滑的皮肤和一双美丽修长的腿。当年她凭借无可挑剔的穿衣品位和出众的容貌,成为当之无愧的系花,不知道有多少男生曾为她伤神。曾经有段时间,他也对她十分仰慕。但不知何故,他并没有向高高在上的她做出任何表示。自始至终,他都跟她保持微妙的距离,既不逢迎,也不疏远,后来两人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一直保持到毕业。大学四年,简东平都在边打工边旅游的忙碌中度过,而在这期间,李今和好朋友吴立帆的关系也似乎有了结果,在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还曾传出两人准备毕业后结婚的消息,但还没等他完全消化这个喜讯,两人就分手了,据说原因是李今另结新欢。不久,简东平就看见有人开着黑色奔驰来接李今下课。自从李今跟吴立帆分手后,简东平也逐渐跟她断绝了来往,毕业后,他只是偶尔从别的同学那里听说,她在一家欧洲的化工企业当秘书,收入颇丰。那时候他认为,李今总有一天会嫁入豪门,从此过上丰衣足食的少奶奶生活,他怎么都没想到,若干年后,她居然会死于非命。毕业后,简东平成了《信周刊》的旅游版记者,一年中有将近一半的时间在外东奔西跑。案件发生时,他正好在四川的偏远山区做一次艰难的野外探险,所以当他获悉此事时,已经是半个多月之后了。最先把整件事告诉简东平的,是他当律师的父亲。当时他正在优哉游哉地嚼一块全麦面包,这令人震惊的消息差点让他噎死。对他来说,跟凶杀同样让人无法接受的是,李今居然会跟一个如此不相称的男人搅在一起。他完全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这两个人之间会有什么罗曼蒂克的事情发生。陈剑河也是他的大学同班同学,印象中是个身材瘦削、病恹恹、有点女性化的男人,个子颇矮,刚超过一米六,有着男人中少见的白皮肤,五官虽说不上漂亮,但也不算难看,只是那双郁郁寡欢的眼睛给人印象深刻。陈剑河性格内向,沉默寡言,平时极少在班级里发表意见,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他绝对不会主动跟别人谈论某一个话题,但一旦在课堂上被提问,他却常常会对答如流,令人刮目。大学三年级时,简东平恰巧跟陈剑河同选一门选修课,两人因此有机会渐渐熟络起来。简东平很快就发现,陈剑河的怪毛病还真是不少。比如,他的话虽然不多,却总是带着弦外之音。有一次,他们谈起吴立帆和李今,当时那两个人正打得火热,无论走到哪儿都手牵着手,亲热极了。简东平估计两人一毕业就会结婚,不料陈剑河却断言两人很快就会分手。陈剑河的说法让简东平颇为吃惊,他反问陈剑河:“你怎么会知道?”当时陈剑河只是瞄了他一眼,冷淡地回答道:“这很明显,只是你没看到。”之后,无论简东平再怎么追问,他都不肯再多说一句。诸如此类有始无终的谈话经常发生在他们两人之间,当时简东平觉得陈剑河是在故弄玄虚。但不久后当他听说李今和吴立帆真的分手了,就不免暗暗吃惊。他一直想弄明白作为局外人的陈剑河之前究竟“看到”了什么,以至于他可以未卜先知。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今天,终于成了悬案。信件寄信人:陈剑河收信人:简东平写信日期:2004年6月5日Dear东平:好久不见。听说你现在是位旅游记者,很为你感到高兴。说来也许你不信,虽然你我的交往不算很深,但我却一直觉得你是我身边最有头脑的人。我羡慕你云游四方的经历和潇洒豁达的处世态度。跟着眼于未来的你相比,拘泥于过去的我显得多么可悲,又多么可笑。给你写信当然并非为了叙旧,其实我是想请你帮忙。最近,我遇到了一件烦心事,我曾试图自己解决,但因为我能力有限,所以实在是无能为力。而我环顾四周,身边又没有其他人可以助我一臂之力,于是我就想到了你。我知道作为记者的你向来极富好奇心,我想热衷于猜谜游戏的你一定会对我所说的事感兴趣。而我也相信聪明的你也一定能给我一个合理的答案。事情还得从今年年初说起。今年年初,由于一些特别的原因,我决定从我居住的姐姐家搬出来,独自生活。于是元旦过后,我就开始着手寻找房子。我向来好静,所以我比较喜欢独门独户的公寓房。但是看过的公寓房不是租金太贵,就是离我上班的地方太远,或者就是环境脏乱不堪,让我无法忍受。我的薪水相当微薄,要求又不低,所以找了一段时间,一直都没能找到合适的房子。后来有一天,我在路上碰到张兆勇,我们聊了几句,他告诉我,他和袁桥正在找合租者。原来他们看中了市区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地段不错,交通也方便,只是两个人租的话,房租有点贵,所以想再找个人合租。这栋公寓离我工作的地方不远,价钱也合适,看过房子后,我觉得环境也不错,所以就同意搬过去跟他们合住了。我们三个人于今年2月初搬进了位于连景路上的雨花石公寓,我们的那套房子在9楼。我的房间相对小了一点,但屋子里光线很好,楼下又有便利店,买东西十分方便。但对我来说,住在这里的最大优点是无须应酬各种各样的闲人,可以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时间,总而言之,我对这里相当满意。我们三个人虽然性格和职业各不相同,但住在一起一直互不干涉,相安无事。可是,自从两个月前三个女同学搬到我们隔壁904室后,我们的安静生活就被打破了。搬过来的这三个女生,你也都认识,她们是李今、郁洁和王盛佳。张兆勇说,她们的上班地点也都离此地不远,这大概就是她们搬来这里住的原因。自从她们来了以后,张兆勇和袁桥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接近她们,而另一方面呢,女生们似乎也并不讨厌跟他们交往,她们不仅常常应邀来我们这里做客,有时候也会主动举办一些聚会请我们过去。对于这样的聚会,我通常都会拒绝,但有时候,如果是在我们的屋子里举办聚会,我就很难回避了。这样的聚会现在几乎每个周末都会有一次,对我来说,这简直是种折磨。上个星期六的晚上,张兆勇和袁桥就在我们这里又举办了一次聚会。我想说的事正是跟这次聚会有关。聚会的发起人是张兆勇,这次聚会的名义是庆祝郁洁升职。郁洁原先是公司的人事部秘书,现在被升为人事部副经理。升职、加薪、过生日,他们总能找到聚在一起的理由。那天,我故意在公司磨蹭到很晚才回家,我到家的时候,差不多是9点半了,但他们的聚会仍然没有结束。令我吃惊的是,我进门的时候,屋子里居然一片漆黑,而我刚刚踏进门,就听到厅里传来一阵恐慌的尖叫,随后,又是一阵大笑。我正在疑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有人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吓了一跳。我回过头去,原来是张兆勇,张兆勇说,20分钟前他们正在跳舞,灯突然灭了,估计可能是保险丝断了,现在袁桥刚刚买了保险丝回来,正在修。在黑暗中,我隐约看见女生们都挤在厅里的长沙发上说话。不一会儿,灯亮了,袁桥从门外进来。我们的电表总开关在楼梯口。袁桥告诉我,是因为家里电器开得太多,用电负荷太大,所以保险丝才断了,不过现在已经修好了。因为恢复了光明,很快客厅里的人也都恢复了常态,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我正想回房间,李今却叫住了我,她说:“陈剑河,你老是一个人闷在房间里有什么意思?跟我们一起聚聚,难道我们会吃了你吗?”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纷纷劝我留下来。实在拗不过他们,于是我就同意坐下来跟他们呆上一会儿,因为大家都在喝啤酒,于是几个女生就劝我也来上一杯,我这个人向来就不胜酒力,喝了酒后,马上就脑袋发沉,没呆多久,我就因为体力不支不得不回自己的房间了,回房间后,我马上就躺下睡着了。第二天早晨,我醒来后,跟往常一样为上班做准备,我却发现屋子里的很多东西都没有放在原处。比如,我桌上原来放着的钢笔不见了,后来我发现它在我的拖鞋里;再比如,我的CD机不见了,后来我发现它被放在我的枕头下;还有那些酒瓶……显然,是有人进过我的房间,并且翻动过我的东西。我突然想到,昨天我上班时没把门锁好,我的门锁这两天出了问题,经常锁不上。而我在整理东西时,却突然发现有一件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不翼而飞了,这件东西平时一直放在我的抽屉里,至于这件东西究竟是什么,我现在还不方便说。我只想告诉你,这件东西对我相当重要。所以发现它不见之后,我非常着急,但是我找遍了整个屋子都没有找到。而在这之前,我敢肯定,那件东西确确实实还在原来的地方。我觉得毫无疑问,肯定是昨晚聚会中的一个人偷走了这件东西,我觉得不可思议,但又找不到别的解释。不瞒你说,单单这个想法就让我感到不寒而栗,因为他们个个看上去都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我猜不出究竟谁会是那个贼。后来我旁敲侧击地向袁桥打听,昨晚聚会时是否看到谁进过我的房间。但是他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他说几乎每个人都进去过,他自己曾经进去想找根蜡烛;因为椅子不够,张兆勇进去搬过椅子;至于女生们,她们好像都曾经在我的房间进进出出,进屋的目的可能是为了找什么东西,也或者是纯粹出于好奇想进去参观一下,因为在这之前我一直锁着门,所以她们从来都没有进过我的房间。我后来又问了郁洁,她也承认她们三个女生都曾分别进入过我的房间。她说,她进去是为了帮张兆勇搬椅子,还有一次则是为了找手电筒。至于李今和王盛佳,郁洁说在聚会开始前,她们都分别进去过。不过她很坚决地表示,她们是不可能拿走我的任何东西的,她的言下之意就是我太多疑,肯定是我自己放在什么地方忘记了,她觉得不可能有谁会到我这么寒酸的房间里来偷东西,因为她们的收入都比我高。看得出来,郁洁对我问她这些很不高兴,所以她的态度很生硬,而我也意识到把这件事张扬出去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于是我就没再问下去,我决定自认倒霉,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我想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再自己找找看。但是想不到,事情马上就有了结果。几天后,我按照惯例从公寓后面的一条小巷子里抄近路去公共汽车站,却在小巷的垃圾桶里很意外地发现了我丢失的这件东西,它被塞在一大堆的垃圾里,只露出了一个角,但是它红色表面上的烫金海螺标记还是立刻吸引了我,就这样,它又鬼使神差地回来了。但当我把它捡起来后,却马上发现它已经不完整了。虽然失而复得,却已经残缺不全,很明显是有人在故意作怪,我敢肯定就是这几个人当中的一个,但是我实在猜不出,谁会做这样的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而他偷走的那部分,我该怎么说呢,对某人来说事关重大,所以我为此深感不安。原谅我唠唠叨叨地说了这些,我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我非常想听听你的意见。希望你收到这封信后能尽快跟我联系。盼速回!此致敬礼陈剑河敬上2004年6月5日信件寄信人:陈剑蓉收信人:简东平写信日期:2005年10月5日注:该信随陈剑河信件同时发出简先生:你好,很冒昧给你写信。我是陈剑河的姐姐陈剑蓉。你一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突然收到我弟弟的来信。其实这封信是前些天,我在整理他的抽屉时无意中发现的。我很了解我弟弟,他向来就是个万事不愿意求人的人。我想他既然会想到要写信求你帮忙,想必一定是遇到了大麻烦。看到落款的时间,很明显是那件事发生的前一个月,所以我更加确定了我的想法,我猜想他当时很希望你能帮他出出主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封信写完之后,他并没有寄出,它一直被藏在抽屉的最底层。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弟弟的案子。我弟弟其实是个单纯善良的人,却被当做嫌疑犯追捕,最后又被发现死在一个小旅馆的房间里,我到现在都无法相信我从小带大的弟弟会有这么悲惨的结局。警方说是他杀了那个女孩,然后又畏罪自杀,我始终觉得这是无稽之谈。看了这封信后,我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要把这封信寄给你,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按照我弟弟的意愿寄给你。如果有什么惊扰之处,请多原谅。另外如果能到寓所一晤,则万分感谢。此致敬礼陈剑蓉敬上2005年10月5日这是一个建造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大型社区。社区中的房子大多数都是老式的6层楼单元房,而所有房子的外墙都被刷成了土红色,每幢楼上的号码因为年代久远,都已经斑驳不清。像这样的社区在上海比比皆是,社区中不仅有各种各样的小商店、超级市场、学校和公共汽车站,甚至还有医院和图书馆,人口密集是这类社区的普遍特点。简东平走在社区的主干道上,不禁心中怅然。他熟悉这样的社区,几年前他住过的那套破旧的小单元房,就在这样的社区中,他跟父亲两人自母亲死后在那里呆了很多年,虽然住房拥挤,但有时候他也非常留恋那里热闹嘈杂的平民气息。根据陈剑蓉信上注明的地址,简东平很快就找到了她的住所。按响门铃后,屋子里马上就有了反应,不一会儿就有一张女人苍白憔悴的脸出现在打开的门缝里。“你找谁?”对方警觉地盯着他,简东平觉得,与其说她是在好好打量他,倒不如说像是在用X光扫描他的全身。“请问,陈剑蓉住在这里吗?”他彬彬有礼地问道。“你是……”对方仍然对他存有戒心。简东平注意到这是一个40多岁的中年妇女,长得又高又瘦。“我是简东平。”简东平一边说,一边恭敬地把自己的名片从门缝里递了进去。门豁然打开了,一个穿着家常蓝色长裙的女人出现在门前,她有着跟陈剑河一模一样瘦骨嶙峋的身材和苍白的脸,甚至连脸上阴郁的表情也极其相似,但是看得出来,若干年前,她曾经很美丽。“请进。”她说。不大的房间被家具和杂物塞得满满的,看上去凌乱不堪。“对不起,家里乱得很。”陈剑蓉敷衍地说了一句,在他身后关上门。“你随便坐。”陈剑蓉丢下这句话后便快步走进了厨房,随后从那里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玻璃器皿相互撞击的声音。简东平猜想陈剑蓉大概是在为他准备茶水,但显然,她不善家事。趁这个机会,简东平打量起屋子里的陈设来。家具式样及装修的格局,都是十几年前流行的款式,如今显得十分土气。房间里的装饰摆设也没有什么可取之处,厅里最显眼的地方,放着一张老式的双层玻璃茶几,那上面的翠绿色花瓶里插了几枝沾满灰尘的塑料玫瑰花,这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摆设了。褐色五斗橱上陈列的照片吸引了他。这些照片中有些是年代久远的黑白照,有些是近年拍的彩色照。在那里面,简东平找到一张陈剑河的照片,照片中的陈剑河不过十六七岁,头发剪得很短,穿着件皱巴巴的白汗衫,皱着眉头站在弄堂口,看上去像是在跟谁闹别扭。那里面没有温馨的全家福,也没有一张陈剑蓉本人的照片,除了陈剑河的单人照外,其余大多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女孩的合影,两人看上去非常亲密,紧紧抱在一起,对着镜头乐开了花。简东平注意到这个男人的长相跟陈氏姐弟截然不同,他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看上去粗犷健康。“这是我前夫。”简东平正看得入神,从他身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简东平转过身,看见陈剑蓉正低着头把两杯热气腾腾的绿茶放在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请坐。”陈剑蓉朝他淡淡一笑,把一个干净的烟灰缸推到他面前,“如果你想抽烟的话,这个用得着。”“谢谢,我不抽烟。”简东平顺着陈剑蓉的指引在沙发上坐下。外表看上去还不算太旧的沙发实际上已经老掉牙了,简东平刚一接触到沙发的表面,就一屁股陷了进去。但陈剑蓉并没有觉察到他对沙发的不适应,她自顾自地在沙发对面的旧藤椅上坐下,双膝交叉,两条细细的胳膊抱在胸前。“谢谢你能来。”她温和地看着他,眼角泛出笑意。“最近我正好有时间。”简东平调整了一下坐姿后,朝她友好地笑了笑等她说下去,但她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别过头去看五斗橱上的照片。“陈剑河的照片好像不多。”简东平说。“他不喜欢拍照。你也看见了,让他拍照他就那副鬼样子。……实际上,除了非拍不可的报名照之外,他什么照片都不肯拍,这张照片也是在他出事以后,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当时他大概16岁,读高一,还是个小孩子。”陈剑蓉一边说一边朝照片的方向投去温柔的一瞥:“大学毕业后,因为考虑到找工作需要一些比较体面的照片,我曾经强迫他去照相馆拍过几张,但后来没看他拿出来过,我想也可能早就被他撕了。”“你们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吗?”“没有了。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她低声说。“那是你女儿吗?”简东平朝照片的方向扫了一眼。“是的。”她脸上泛起一丝温情的涟漪。他试图在屋子里寻找女孩的踪迹:“怎么没看见她?”“我送她去法国了,我有朋友在那里。”她把目光移到别处,“我想她需要换个环境,毕竟她才12岁。”“你现在一个人住在这里?”她点点头。“这房子好像有些年头了。”他环顾四周说。她顺着他的目光扫了一遍这个又脏又破的房间,无限感触地说:“这是我父母的房子,的确已经有很多年了。我不擅长整理,又什么东西都不舍得扔,所以东西就越堆越多。”“我理解你的心情。”简东平温和地说。“我们的心情,你是不可能了解的。”陈剑蓉哀伤地朝他笑了笑,“看得出来,你生在一个好家庭。”她说的是“我们”,这个“我们”中应该包括她跟她的弟弟陈剑河吧。“的确,这世上有许多事是我们自己无法选择的。”“不错。”她点点头。“但谋杀就不同了。”简东平说。她蓦地抬起头盯着他,眼睛里闪过一道灵光,是惊恐还是愤怒?“我弟弟没有杀人。”她断然说。“可是警方并不这么认为。”简东平冷静地看着她。“他们冤枉了他!他们找他当替死鬼,就因为他看上去软弱可欺。”陈剑蓉冷冷地说,在一瞬间,她原先那幽幽怨怨、无精打采的神情荡然无存,她的脸骤然变得异常冷酷。简东平诧异地看着她,心想这才是在竞争激烈的商场里拼搏厮杀的服装厂老板娘的真面目。“你的心情我了解,但是你的说法站不住脚。据我所知,警方有充足的证据。”简东平平静地说。“那些所谓的证据并不能证明就是他。那个女孩的确是死在他的房间,但这未必说明那个女孩就一定是他杀的。”“那么你有什么证据?”陈剑蓉皱了皱眉:“我想你已经看过他的信了吧。”“从信上看,他当时的确是碰到了些麻烦。”简东平字斟句酌,“不过,这并不能成为他没有杀死那个女孩的证据。”“哈!”陈剑蓉冷笑了一声,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她开始焦虑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显然她的情绪有些激动,嗓门也在瞬间提高了几分贝,“不代表什么?难道你没看出来,他被人耍了吗?有人在他背后搞把戏,但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他完全被蒙在鼓里。我敢肯定,他信上说的那件事跟那女孩的死有关!”在简东平的记者生涯中,他并不是第一次碰到被激怒的采访对象,他知道,如果遇到这样的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按兵不动,于是他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马上停下脚步,用手按在胸口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随后,她走到橱柜边,从抽屉里取出一盒清凉油,用食指蘸了一些,涂在两个太阳穴上,过了一会儿,她才口气缓和地对他说:“对不起,一提到我弟弟我就没办法控制自己。他出事后,我就没办法好好睡觉。而且最近我的头疼病又经常犯,人上了年纪就是没办法,一点也经不住事情。”涂过清凉油后,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辛辣的味道。陈剑蓉一手按着胸口又深吸了一口气,现在,她似乎感觉好多了,她顺手从旁边的纸巾盒里抽了几张纸巾胡乱地擦拭额上的汗珠,随后又重新在简东平对面坐下。陈剑蓉稍微定了定神后,和气地问道:“如果没有那封信,你大概已经忘了有我弟弟这个同学了吧?”“那倒还不至于,我们毕竟是同班同学,又报读了同一个选修班,还曾经是同桌,应该说我们的关系还算不错。”简东平含糊地说,当然,他想,谁可能会忘记一个杀人犯同学呢。“我弟弟曾经把你写的文章拿给我看,好像是什么报纸上登的,他说你是同学中最有头脑的人,虽然他这个人说话不多,不过我看得出来,他很看重你。”陈剑蓉的眼神中透出一种期待。听了这番恭维,简东平只能以客气的微笑来答谢她。“本来我不想把信寄给你的,我也犹豫了很久,觉得不应该来麻烦你,但是只要一想到我弟弟,我就觉得还是应该寄给你。我想知道你对这封信的看法。”陈剑蓉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没有点上,而是迟疑了一下,又把烟放了回去。“的确,这封信有点意思。”简东平点头说。“你的看法仅此而已?”陈剑蓉略显失望。“单凭这封信,我很难判断。”陈剑蓉沉默片刻后叹了一口气说:“我弟弟是做不出那种事来的。”“的确,我们很难接受自己所亲近的人参与谋杀。”“他一向就讨厌暴力,即使杀人,他也不会用这种方式,那不是他的风格。报纸上说那女孩的舌头被割掉了,老天,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根本就不敢想象,我弟弟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这绝不可能……这真是天方夜谭!”“听说他还写了悔罪书。”简东平说。“你说的应该是他临死前留下的遗书吧。那东西我压根儿就没见过!警方只是告诉我,他在那封遗书里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并且表示悔罪。但是我很怀疑,在那里面,他是否真的把犯罪经过一五一十都说清楚了。如果没有,那就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也许他只是发发感叹,谁知道呢!没错!他也许会在背后搞搞恶作剧,爱戏弄别人,但是他绝对不会杀人!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陈剑蓉再次提高了嗓门,但她马上意识到了这一点,立刻又降低了音量。“他没有坏心肠,他不会伤害别人,除了他自己。”她伤感地说。“伤害自己?他有过吗?”简东平觉察到她话里有话。“是的。其实说难听点,他从来就是个搞不清楚状况的蠢蛋!他好像从来就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从小到大,他这个毛病简直让我头疼死了。该怎么说呢,我觉得他老是……老是在做些明显对自己没什么好处的事,我觉得他脑袋里少根筋!”陈剑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明显对自己没什么好处的事’?你指什么?”简东平禁不住向前探了探身子。陈剑蓉犹豫了一下,才说:“比如说他上中学的时候,他的考试分数明明已经达到了一所重点中学的分数线,但是他嫌那所学校离家太远,坚持要上离家比较近的一所普通中学,要知道这两所学校的教学质量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但我费尽了口舌都没办法让他改变主意,最后只能依了他。高考的时候,我真担心他落榜,好在最后他还是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另外再比如,他上学时,明明有一条又近又宽敞的大马路可以直接到达目的地,可是他偏偏要选择一条又脏又绕弯的小路走,我说了几次他根本不听,像这样的事数不胜数。你说他是不是很傻?”“是有点奇怪。”“我早就习惯了,他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我想他的怪脾气可能跟我们的家庭有关,你知道,我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陈剑蓉低声说,“他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比他整整大了15岁。”比陈剑河大15岁,那么她今年应该是42岁。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他什么都不跟我说。可能是我们之间的年龄相差太大的缘故吧,虽然我们感情很好,但他依赖我的同时也很怕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肯跟我说,出事后,我也曾经反复追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对他说,只有他说了实话,姐姐才能帮你,你也可以帮你自己,可是他仍然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他只是反复说,他不该打那个女孩,我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陈剑蓉的脸突然显得异乎寻常的苍老,她求救般地抬起头看着简东平,“我真想知道我弟弟跟那个女孩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有没有听陈剑河提起过那个死去的女孩?”简东平问道。“从来没有。”陈剑蓉回答得很干脆。“那么陈剑河有没有要好的女朋友?”陈剑蓉似乎觉得他的问题特别滑稽,不禁笑了出来,“他整天闷在屋子里,哪有什么女朋友。而且他这个人除了他自己以外,对别人好像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倒希望他能交个女朋友。”不知为什么,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简东平感觉她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戒备。“我听说陈剑河是为了追求那个女孩遭到拒绝,才一怒之下动了手。”这是父亲告诉简东平的大致案情。“真是无稽之谈。”陈剑蓉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从小到大,他连跟人吵架都从来没有过,更别说打架和动刀子了。“至于说他主动追求那个女孩,我觉得可能性也不大。以他的个性,如果是真的喜欢那个女孩,他可能会偷偷给那个女孩送点什么东西,会主动为女孩做点什么事,也可能更大胆一点,他会给她写封情书什么的,但你说,主动用语言表白,我觉得不太可能。因为他自尊心很强,他一定会怕被拒绝。再退一万步说,如果他真的表白了,又被拒绝了,他最可能的反应就是马上躲起来,马上搬家,再也不见那个女孩,他根本不会去攻击她。总而言之……这太不像他的作风了。”简东平不得不承认陈剑蓉的话颇有道理,攻击和谋杀的确不像是陈剑河的作风,另外他也实在难以想象陈剑河居然会主动向李今示爱。“而且我弟弟还有晕血症,他不可能用刀子把她扎成马蜂窝,因为还没干到一半,他自己首先就会吓昏过去了。”陈剑蓉说。晕血症?经陈剑蓉提醒,简东平突然想起大学时的一件事,当时学校规定健康的学生都要参加义务献血。他记得陈剑河就排在他前面,在抽血的时候陈剑河突然昏了过去,后来还是简东平送陈剑河回去休息的。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成了那次献血活动中的一个笑谈,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晕血症吧。“那你有没有跟警方提起过晕血症呢?”简东平寻思,难道警方把这一点都忽略了。“说了,但他们没把这当一回事。他们一心想结案,所以抓住他不放,后来又有了所谓的悔罪书,所以……一切都完了。”陈剑蓉痛心地说。“你刚才说,在事情发生后,你曾经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就是说,他曾经跟你见过面?”简东平突然想到,报纸上曾经称案发后,陈剑河去向不明,现在看来,实际上当时陈剑蓉是知道陈剑河的去向的。“是的,我们见面了,这一点我没跟警方说实话。”她的神情异常伤感。“可以说说当时的情形吗?”简东平看着她。陈剑蓉歪着头,眉头紧皱,开始努力回忆起来。“那天晚上大概是7点左右,他打电话给我。在电话里,他显得挺平静,他说他跟一个同学发生了点摩擦,那人好像不省人事了,他想让我找找我的律师朋友,问问如果发生这种情况,他需要承担哪些法律责任。虽然他的口气听上去没什么异常,但我还是很不安,于是我让他在我们常去的那家饭店门口等我,随后我就去跟他见了面。我花了半小时赶到那里,他看上去非常沮丧,跟先前电话里的他完全不同,我想他一开始那么平静一定是装出来的。我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不肯说,听他的意思,他好像是担心那个被打的女孩醒过来后会告他,他不敢回去,但他也不肯去我家,说哪里都不安全。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为了让他先平静下来,我叫他先去我朋友的家里落脚。我朋友一个月前刚刚出国,她的公寓正好空着,她在国内又没别的亲戚,所以临走时,就把钥匙给了我,没有人知道那个地方,就连我丈夫也不知道,我想那里最安静也最安全。”也就是说,陈剑河在出事前一直躲在他姐姐提供的一处住房里。“那天他看上去非常焦虑,心事重重的,我请他在路边的小吃店吃饭,他几乎什么都没动,这我能理解,出了那样的事,谁都会没胃口的。在饭店里我问他,为什么要打那个女孩。他说,那女孩太可恶了,她不断地朝他吼叫,他非常生气,他想叫她闭嘴,就打了女孩一记耳光,结果可能是用力过猛,女孩昏了过去,他很担心女孩会找他算账,于是就跑了出来。当时我非常吃惊,因为这是我头一次听说他还会打人,而且一下子竟然能把人打昏过去,我不太相信,但因为是他亲口说的,所以我也就没多想。我当时琢磨,一记耳光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赔点钱,所以我就宽慰了他几句,并答应去他租住的公寓看一看,我想那女孩没准现在已经醒过来生龙活虎了呢。”“当晚你也去过雨花石公寓?”这一点简东平没料到。“我把他安顿好之后就去了。但我到那里的时候,警察已经把那里封锁了,我向路上的人打听,才知道那里有人被杀了,而出事的地方,正是我弟弟租住的那套公寓。我听到别人议论说,那女孩流了很多血,我当时就吓得浑身冰凉。这实在是太可怕了。”陈剑蓉一边说,一边身临其境般耸起肩膀,身体缩成一团。“这好像跟陈剑河的话出入很大。”简东平插嘴道。“是的,我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于是马上就打电话找他。”“他的反应如何?”“非常沮丧。我再次问他,他是不是仅仅只是打了对方一记耳光?他沉默了一会儿,只说了一句是的,随后就什么话都没有了。我知道他向我隐瞒了一些事,但我也知道一时半会儿追问不出什么名堂来。于是我就让他先呆在那里什么地方都别去,我希望他能在那里好好把事情想清楚,然后再去向警察自首,因为躲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他怎么说?”“他答应了。当时风声很紧,连我弟弟的名字都上了报,我知道警察在到处找他,而且我自己也很可能被监视。很明显,这件事应该速战速决,拖得越久就越糟糕,但当时我还是想在作出决定前,先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我就去找了我的律师朋友帮忙,我想听听他的意见。后来我还安排他跟我弟弟见了面,我希望律师能让他说出实情,而且我觉得在自首之前,先跟律师谈一谈总没有坏处。他也答应了,但是他跟律师的见面并不成功。”“不成功?”简东平问道。“他仍然坚持说,他仅仅只是打了那个女孩。但后来他又改口说,可能是他出手太重错杀了那个女孩。”“那么动机呢?他为什么这么做?他有没有说?”这是简东平最想知道的。“没有,自始至终他都没把这一点说清楚。他反反复复说的就是,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他做错了等等,听上去像在认罪。不过我从来就不相信他说的这些鬼话,他干不出那些事来。”“你可曾问过他作案的细节?”“有。我曾经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有没有用刀捅她?你有没有割她的舌头?”她表情严肃,声调却很平静。“他怎么说?”“起初他好像是头一次听说流血的细节,显得非常震惊。他要求我把问题再重复一遍。为了证明我没有信口开河,我还把报纸拿给他看。”“然后呢?”“他看了报纸之后,就一言不发。”“什么也没说吗?”“没有,他什么都没说。只不过,他把报纸还给我的时候面如土色。我想他是吓坏了。”她痛惜地说。“没有别的了吗?”陈剑蓉摇摇头。“所以我才肯定他没有做过那件事。我相信他真的只是把女孩打昏过去而已,正因为他觉得那个女孩在他走后可能还活着,所以他才会让我去公寓再探个虚实。”陈剑蓉看着他,“我想后来应该是别人进去杀了她,应该就是这样。”陈剑蓉向空中吐了一个圆圆的烟圈。“我一直觉得他有事瞒着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不过我知道他向来就分不清哪些事情对自己有利,哪些事会害了自己。他根本就搞不清楚状况。我想他也许是想自己找出答案,所以才会什么都不肯说。但是不管他怎么做,我始终相信他是无辜的,因此我才劝他去自首,我想警方总有办法让这个傻瓜开口说出实情,他也答应了。谁会想到,谁会想到,他居然在自首的前一天突然失踪,而且当天晚上就出事了。”“这么说,你起初并不知道他去了那家旅馆?”简东平一直以为陈剑河殒命的那家旅馆是陈剑蓉为他安排的另一个藏身之所。“当然不知道,我一直主张他自首,更何况旅馆并不安全,很容易被发现。而且那家旅馆离我们家那么远,天知道他怎么会跑到那里去,简直是发疯了。真是搞不懂他。”“或许他以前去过,你却不知道。”“不可能,他怎么会去那里?他有地方住,为什么要去旅馆?”陈剑蓉断然否认。简东平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于是继续问道:“他出走前,有没有说过什么?”陈剑蓉摇摇头:“没有,他什么都没说,我打电话过去没人接,就赶了过去,结果发现屋子里没人。于是那天晚上我就整夜守在那里等他,但他一直都没回来。第二天早上我看了报纸才知道他出事了。”“你去过那家旅馆吗?”“去过,但是我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有进去。”陈剑蓉低声说。“那旅馆叫什么?”简东平从包里取出圆珠笔和笔记本。“东方罗马旅馆。”她笑起来,“名字听起来挺吓人,其实只是一家简陋的小旅馆。”“有具体地址吗?”简东平把旅馆名字快速写在笔记本上。她歪着头想了一想:“应该有,让我找找看。”她起身走到五斗橱边,打开抽屉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结果一无所获。“我以前是记下来了的,但是东西太多,不知道放哪儿了,你可以去找我的律师朋友,他也去过那里,他那里应该有具体的地址。”简东平把笔和笔记本递给她,她快速地写下了律师的名字和联系方式。“他的律师事务所离这儿不远,如果你要去找他,我可以先跟他打个招呼。”她边写边说。“谁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自杀,他可真会挑时候,这么一来,所有人都会认为他是畏罪自杀,再没有人会相信他是无辜的了。”她一边把纸条递给他,一边朝他凄凉地一笑。突然,简东平的脑子里蹦出一个新的想法。“对于你弟弟的死,你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吗?”陈剑蓉别过头来盯着他看,灰暗的眼睛陡然一亮:“你为什么会这么问?”“如果你弟弟不是凶手,那么他为什么要自杀?”简东平平静地说。他的话让陈剑蓉沉吟片刻。随后,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想他是承受不住压力吧,他害怕坐牢,他料定自己不可能逃脱。”她的眼睛湿润了。“你是说……他也可能不是自杀?”陈剑蓉用纸巾拭去眼角的泪水,突然转过头瞪着他。“我只是觉得他死得有点太仓促了。”“不过他看上去真的非常沮丧,所以说他走绝路,我从没有怀疑过。我只是觉得他傻,他做什么事都是这么没头脑。难道……”陈剑蓉像是在喃喃自语。简东平没有说话。“你说得很有道理。也许……”陈剑蓉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失踪前,他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吗?”简东平打断了她的思绪。陈剑蓉回想着:“那天下午我们通过电话,他答应第二天去自首,我问他想吃点什么,我可以帮他叫外卖,他说不用了,叫我别操心,他有办法自己解决晚饭,我知道冰箱里还有泡面,所以也就没再说别的,我叮嘱了他几句,让他早点睡,就挂了电话……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唯一不同的是,他那天的情绪好像不错。”“情绪不错?”在这种状况下,他居然心情不错,倒是稀奇事。“他说,只要一想到事情马上就能解决,心情就好多了。这是他的原话。后来想想怎么都觉得是临终遗言。”陈剑蓉哀伤地说,“其实,我之所以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说的这点,是因为我一直觉得,他的自杀是在情理之中。”“为什么?”陈剑蓉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她迟疑了一下说:“因为以前他也自杀过,那是在他高考前。他是个很脆弱的人,所以我觉得,他是很有可能做出这样的傻事来的,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又觉得……也许是我太武断了。”说完,她似乎陷入了沉思。简东平决定换个话题,抬眼正好瞥见五斗橱上的照片。“你刚刚说那是你前夫?”他试探地问道,既然说是前夫,说明这个男人应该已经离开了她。她一怔,好像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人,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是的。我们离婚了,就在我弟弟出事之后。他说,他不想跟一个杀人犯的姐姐共同生活,其实我知道他是另外有了女人。结果不出所料。在我们离婚后一个月,他就又结婚了。就这么简单。”她弯下身子,从茶几下层再度摸出一盒烟来,抖开烟盒,娴熟地从里面抽出一支来给自己点上,一股烟草的味道立刻弥漫了整个房间。看见她抽烟,简东平不禁稍稍露出惊讶的神情,这个神情正好被她逮到。“女人抽烟现在很平常,不是吗?”“是很平常。”简东平心想,让我惊讶的可不是这个。“抽烟可以让我放松,我常常会精神紧张。”陈剑蓉平静地解释道,“尤其是经历过那么多事以后。”“不过这有损健康。”简东平提醒她。“现在健康对我来说没半点意义。我是离婚以后才学会抽烟的,我知道这不是个好习惯,不过,管它呢!”陈剑蓉耸了耸肩。简东平想,很多女人婚姻失败后都会选择放任自流,破罐子破摔,眼前的这人看来也是,不过应该承认,她抽烟的姿势相当优雅。她停了一秒钟后缓缓说道:“离婚让我学会不少东西,抽烟只是其中的一项而已。”“你们结婚很多年了吧。”“14年。”她昂着头,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对我的事还真好奇,但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办了一个服装厂,有几年生意做得很红火,也赚了不少钱。本来我还想扩大经营,大干一场,结果他把一切都毁了。他找了个大屁股的外地女人,那女人还给他生了个儿子。有一次,他还把那女人和孩子的照片拿给我看。他说,我不应该怪他,谁叫我只不过给他生了个女儿,这是他的原话。不过我想如果我真的给他生了儿子的话,他又会找出别的理由来。我知道他早就想离开我了。”陈剑蓉神情落寞地微笑着。“这么说你们离婚还有别的原因?”她笑了笑没有回答。“跟陈剑河有关吗?”“我想是的,他受不了我弟弟。”她的眼神有些呆滞。“为什么?”他看着她。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性格问题吧。”她随口说道。“你前夫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聪明能干,性格开朗,口才也很好,无论什么事他总有办法说得我心服口服,包括离婚在内。”陈剑蓉停顿了一下,说:“另外他也乐于助人。”“听上去是个蛮不错的人。”“不过我弟弟讨厌他,简直讨厌死他了。”“他们一直就合不来吗?”“其实,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他们处得还不错,我丈夫对我弟弟也一直很照顾。但不知道为什么从我弟弟读高中开始,他就突然开始讨厌起我丈夫来,他处处跟我丈夫作对,简直都快把我丈夫气疯了。”她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仿佛又看见了当年丈夫气急败坏的模样“讨厌一个人总该有原因吧。是不是两人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简东平问道。“没有,我不记得了。”她茫然地摇摇头,“我曾经问过我弟弟,你为什么这么对你姐夫,但是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我前夫,只要一提到我弟弟就破口大骂,骂他是个吃白食的废物。这样他们两个的关系就越变越糟,到出事的前两年,他们已经彼此不说话了。”“你没有尝试让他们和好吗?”“怎么没有?我试过好多次,但都失败了。我前夫甚至明确告诉我,不要白费功夫,他不会让步,也不打算原谅我弟弟。他说剑河忘恩负义,辜负了他的养育之恩,在这点上,他也并非在胡诌。”陈剑蓉吐出一个烟圈。“那么陈剑河怎么说?他没有反驳吗?”“这是事实。”“所以你至今都不知道他们不和的原因?”简东平直视她的眼睛。陈剑蓉避开了他的目光:“不。”“你难道没有猜测过吗?也许他不喜欢你前夫,只是因为讨厌他说话的方式;也许他跟你丈夫之间有什么私人恩怨,但你却不知情。”简东平发现她拿着烟的手在微微颤抖,可见她的镇定只是表面而已。她沉默了片刻,随后说:“我猜我前夫八成早就对我不忠了,我弟弟可能是发现了什么,只是他没有跟我说。所以他才那么讨厌我前夫。”“那么去年年初,他搬出去住大概也是因为跟你前夫不和吧?”陈剑蓉点点头:“我丈夫一直想让我弟弟搬出去住,为这跟我吵过很多次。”“他们争吵过吗?陈剑河跟你前夫?”她摇头:“没有。多数时候都是我丈夫对他破口大骂,他一言不发。他不是那种会吵架的人。”“那你丈夫为什么要骂他?”“恶作剧。”不知怎的,她看上去微微有些得意,好像她很欣赏弟弟对她丈夫所做的一切,“他经常戏弄我丈夫,比如偷偷往我丈夫的鞋里灌沙子,偷偷往我丈夫的牛奶里加辣椒酱,或者把我丈夫刚买的袜子中的一只偷偷藏起来,他就专玩这些小儿科把戏,他就是个小孩子。”“他们有没有打过架?”“没有。他不会跟我丈夫正面冲突。如果看到情况不对,他就会想办法马上溜走。他知道自己在打架方面根本就不是我丈夫的对手,所以他总是尽量避免跟我丈夫发生正面冲突。但是他又忍不住老是去惹我丈夫,有几次还真的把我丈夫惹毛了,但是只要有我在,他们不可能打起来。”“为什么?”“可能是他们两个都对我有所顾忌吧。也可能是,我丈夫生怕事情闹得太僵,会把他的秘密抖出来,毕竟那时候他还没打算跟我离婚,这是我后来才想到的。”她变换了一下坐姿,以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冒昧地问一句,你们的服装厂呢?”“我们把服装厂也分了,他买下了服装厂一半的股份,所以我就打包袱走人了。我实在不想再留在那个伤心地。真的,没什么好留恋的,得到我应得的钱,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陈剑蓉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他现在还在经营那家厂吗?”简东平突然对这个男人产生了兴趣,他想如果请这个人谈谈陈剑河的话,准会有截然不同的说法。“对,他仍然是老板。至于那个女人,她原本是车间女工,现在却成了老板娘。人生的际遇真是难以预料。”她不无感叹地说。“你有他的电话吗?我是说你前夫。”陈剑蓉忽地回过头来看着他。“你要去找他?”“我想找他聊聊。”简东平朝她微微一笑。陈剑蓉无所谓地笑着耸耸肩。“没问题。你当然可以去找他。我正巴不得有人给他找点麻烦呢,现在他的日子过得也未免太舒心了。”她一边说,一边把她前夫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写给了简东平,“他叫宋景江,服装厂的名字叫红雁,不过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在用这个名字。”简东平把陈剑蓉递过来的写有宋景江名字和电话号码的便笺塞进包内。“你会问他什么?”陈剑蓉感兴趣地看着他,低声问道。“所有我感兴趣的东西。”“他说的未必是实话,你要小心。”她神情严肃地提醒他。为什么她好像有点害怕?“你们现在还联系吗?”“没联系。我已经很久没跟他见面了。我也不想见他,他是个混蛋!自从我弟弟出事后,他每天都逼着跟我离婚,他说,他早就知道我弟弟会干出这种事,他早就看出我弟弟不是好人……这个混蛋!”说到这里,陈剑蓉的脸突然涨得通红,她愤愤不平地把吸了大半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所以你才想证明你弟弟是无辜的。”简东平注视着她。“是的。”陈剑蓉冷冷扫了他一眼,镇定自若地说,“不过我敢肯定,他的确是无辜的。”林仲杰感到有些心神不宁。十几分钟前,他接到一个老朋友的电话,对方说想跟他聊聊一年前发生在雨花石公寓的那桩割舌命案。打来电话的这个老朋友名叫简其明,现在是法律界赫赫有名的人物,林仲杰常常能在报纸杂志上看到他的大名。简其明大律师,光听到这个名字,就足以让对方发憷。但林仲杰并不买这个账。他只要一想到简其明,就有些来气。半年前,他们曾在一件案子中交锋,结果简其明以雄辩的口才轻而易举地推翻了他苦心准备的所有证据,让他在法庭上大出洋相,为此局里不少人都在背地里嘲笑他“早就到了退休的年龄”,这让林仲杰很是恼火。因为这件事,林仲杰曾经发誓再也不跟简其明说话,结果他们还真的就此断了联系,林仲杰已经记不清上一次两人聚在一起是什么时候了,所以他越发感到这个电话来得突然。为什么简其明会突然对去年雨花石公寓的那桩案子产生兴趣老兄,我们得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在电话那头,简其明的声音沉稳而富有磁性,“我知道你是去年参与这桩案子调查的刑警之一。”“已经结案了,还有什么好聊的?!”林仲杰并不情愿接受他的邀请。“我知道。”“那你还想了解什么?”林仲杰不由得提高了嗓门,“你是在怀疑我们警方的办案能力吗?”他听到简其明在电话那头深吸了一口气。“好了,别像小孩子那样没完没了。我知道你曾经对这个案子的结果提出过质疑。”简其明的声音显示他正在努力克制自己的火气,“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对我说的吗?你说凶手可能另有其人。”林仲杰一时语塞,这句话他的确说过。“你说如果有机会,你会重新调查这件案子。”简其明继续说道。“是的,我是说过,但那又怎么样?我早就不管这些陈年旧事了。”林仲杰稍稍缓和了一下口气。“废话少说,十分钟后,我们在事务所对面的美美咖啡馆碰头。”简其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便匆匆挂上了电话。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林仲杰心里骂道。简其明所说的事务所,指的就是他所在的简氏律师事务所,距离林仲杰所在的警察局大约有一公里远,如果开车去的话,也许只需要两分钟,但是林仲杰决定步行前往,林仲杰打算让可恶的简其明也尝尝等人的滋味。林仲杰慢腾腾地从抽屉里取出自己的备忘录,备忘录上记录了他在那件案子侦办过程中的一些资料和细节。他把它随手放在自己的手提包里便走出了门。林仲杰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乖乖去赴简其明的约,他只是觉得去见个面也无妨。况且一年多来,那件案子一直是他的心病。林仲杰是一年前负责调查雨花石公寓命案的警官之一,直到今天,那恐怖血腥的场面仍然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作为一个老警察,林仲杰虽然曾经不止一次见识过血淋淋的凶杀现场,但他觉得,唯有这件案子的神秘恐怖最让他难以释怀。那奇怪排列的伤口,那被割去舌头的血肉模糊的嘴……凭经验和直觉,他一直觉得这件案子没那么简单。但是,谁听他的!林仲杰今年50岁,从他20岁那天披上警服以来,已经匆匆过去了30个年头,但是直到今天,他的级别仍然只是个副队长。虽然他办案经验丰富,工作勤勤恳恳,但如今升职看的可不是这些,他至今只有中专学历,在写案情报告时,常常因为写了错别字而被晚生后辈嘲笑。为此,简其明也曾经说他没上进心,可那时候,林仲杰坚持认为那张薄薄的纸片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对一个警察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办案能力和内心的正义感,所以他完全放弃了深造的打算。但现在他发现自己的观点真的有点过时了。如今他的上司比他小20岁,虽然没什么经验,但有一张高等学府的学历。一年前,就是在这位上司主持的雨花石公寓命案的结案会议上,林仲杰曾经提出过质疑,但是他的观点很快就被否决了。这位年轻的上司居高临下地对他说,鉴于证据确凿,该案已经了结,再重新调查无疑是浪费警力,而他也的确找不出什么新的证据来,所以那时候,他负气地决定听从上级命令,不再自寻烦恼。但是今天,简其明要跟他聊什么呢?林仲杰到达美美咖啡馆时,比预定时间晚了一刻钟。咖啡馆并不大,林仲杰一眼就看见了简其明。这家伙还是老样子,又高又胖,头发梳得溜光,嘴里叼着根雪茄,一副老板派头。令他惊讶的是,简其明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一同坐在那里的还有一位年轻人。林仲杰认识这个年轻人,他是简其明的儿子简东平,在《信周刊》当记者。他为什么会来?蓦地,林仲杰想起来,简其明曾经提到过,案件中的两位死者都是他儿子的大学同班同学。但是,简东平为什么会来?简其明朝他挥了挥手。林仲杰径直走过去,在他们对面坐下。“你迟到了。”简其明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不动声色地说。“我没说要来。”林仲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位女服务员走上前来,弯下身子谦恭地问林仲杰要点什么。“我已经替你点了蓝山。”简其明抢先回答。林仲杰假装没听见,又叫了一杯绿茶,女服务员应声而去。简其明似乎早就料到自己的周到不会得到应有的回报,他一点都没生气。“老林,这是我儿子简东平。”简其明指了指身边的年轻人。“你得老年痴呆了?你儿子我怎么会不认识?”林仲杰没好气地说。“你好,林叔叔。”简东平简短地跟林仲杰打了个招呼。虽然林仲杰早就认识简东平,但之前两人只是匆匆打过几次照面而已,彼此之间面对面地坐在一起这还是第一次。林仲杰审慎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瘦长条身材,干净利落的短发,皱巴巴的牛仔裤,土黄色T恤,腕上戴着块颜色鲜艳的运动手表,小拇指上套着个宽边的银戒指,看上去时尚、充满活力,又风尘仆仆。林仲杰突然想起来,简其明曾经告诉过他,儿子喜欢旅游。这么说来店门外那辆北京吉普应该就是简东平的。“听说你是记者。”“对,《信周刊》。”果然是在《信周刊》当记者。林仲杰对这份报纸没有多少好感,办公室的女同事曾经买过几次,他只记得那上面全是些花里胡哨的图片。林仲杰实在搞不懂,为什么如今的人都喜欢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不过看简东平的样子,还不像他们那份报纸那么轻浮,但他今天究竟为什么要来?“好吧,简其明,我们言归正传,你们两父子今天约我出来,究竟有什么事?”“我说过了,为了那件案子。”简其明简单明了地说,“我这个宝贝儿子想知道那件案子的详情,我想找你最合适。”果然又是记者想淘新闻的老套路,林仲杰的脸上露出厌烦的神情。“我知道,如今的报社就喜欢登些耸人听闻的案子来吸引读者。想不到一年前的旧案子你们也有兴趣,报纸不是应该登些新鲜玩意儿吗?”林仲杰的嘲讽对简东平似乎并不起作用。他不紧不慢地说:“我见过陈剑河的姐姐。”陈剑河的姐姐?林仲杰当然记得她,高高瘦瘦的女人,脸色苍白,看上去好像几天几夜没睡觉一样,但仍然十分有魅力。就是她,当时缠着他说个不停,她坚持认为警察冤枉了她的弟弟,那件凶案不是她弟弟所为。“她现在怎么样?”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个女人,林仲杰总觉得有点心虚,他总感到自己对这个女人有所亏欠。他摸索着从口袋里掏烟,简其明啪的一声打开雪茄盒子递了过去。“古巴的,上等货。”简其明说。林仲杰扫了他一眼,有些不情愿,但最后还是从那个深褐色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细细的雪茄来。简其明顺手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凑上去替他点上火,林仲杰的面前立刻升起一团浓浓的烟雾,那股有些呛人的辛辣味道让他非常受用。“她离婚了,现在一个人过。”简东平皱着眉头,用手拨开烟雾。“是吗?”林仲杰假装心不在焉地随口应道。“我跟她聊过,她认为凶手不是她弟弟。”“这些杀人犯的家属反反复复都是这么一句,如果你跟我一样也在这一行干了那么多年的话,你就会了解,这些全部都是毫无用处的老生常谈,不听也罢。”林仲杰气定神闲地朝他微微一笑。“不过,我觉得她说的倒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简东平望了父亲一眼后又把目光移到林仲杰身上,“我听说,您也曾经怀疑过这件案子的结果。”林仲杰看了一眼简其明,后者朝他做了个鬼脸,他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是有过怀疑,但如今时过境迁,一切都结束了,她弟弟也死了,案子也结了,还能怎么样?难道她又要旧事重提?如果是这样,你还是奉劝她趁早放弃。”“为什么?”“因为她这是在浪费时间。”林仲杰冷冷地说,“当初接待她的警员就是我,我跟她谈过好几次,她也说了不少,但是她唠叨的那些对我们警方来说屁用也没有!她根本就拿不出任何关键性的证据,全部都是凭空猜想和主观臆测。”简东平和林仲杰对视了一秒钟。“她铁定不会放弃。”简东平说。林仲杰听出对方语调虽然很温和,但话语中的分量却不轻。“那她究竟想怎么样?”林仲杰沉声问道。“找出答案。”答案?林仲杰自己也很想知道。“这就是你要掺和进来的原因?”林仲杰忍不住再次打量眼前的年轻人。“可能是出于好奇吧,这两个人都是我的同学。我实在不敢相信,他们两个会搞在一起。”简东平轻轻皱了皱眉,笑着说。林仲杰把雪茄上的烟灰弹在面前的烟灰缸里。“明说吧,你究竟想了解什么?”“我想了解案子的详细情况。什么时候发生的,谁发现的尸体,现场究竟是怎么样的,等等。”简东平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和一支记者专用的录音笔来,“我所知道的全是从简律师那儿听说的,实在太简单,没比报纸上登的多多少。”“你老爸那套东西就是我告诉他的。说给你听也没什么,不过你会不会把我说的话发表?”林仲杰警觉地盯着简东平的录音笔,跟记者牵扯上关系,是局里最忌讳的事。上头曾经三令五申,警员不得在没有经过上司允许的情况下接受记者的采访,那么他现在是不是在接受采访呢?他可不希望临退休了,还闹出什么乱子来。“这你大可放心,我儿子做的是旅游版。”简其明在一边插嘴道。“我知道你们的纪律,而且林叔叔,您又是爸爸的朋友,我知道分寸。”简东平也在一边保证。“你老爸也不是没害过我。”林仲杰瞪了简其明一眼。简其明笑出了声:“得了,老林,那些货色烂在你肠子里早晚会变成癌细胞,还是趁早说出来的好。”林仲杰暗自犹豫要不要畅所欲言。实际上,他自己也一直想找个机会,跟某个头脑清晰、思维敏捷的人好好聊聊这件案子,可偏偏对方却是记者。谁都知道这该死的职业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只要一有点风吹草动,他们就会立刻把自己听到的一切变成铅字。见他低头不语,简东平握紧双手,放在胸前,诚恳地说:“我发誓我对这件案子的兴趣纯属个人行为。”“老弟,我并不是不想帮你,只是这件事如果让上面知道的话……”林仲杰犹疑地解释道。“上面?!你说的就是你那个小毛头上司?他懂个屁!你理他干吗?老林,你真是越老越窝囊!”简其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简其明的话让林仲杰的心里五味杂陈,没错,活了一把年纪,凭什么现在万事都要听那个嘴上没毛的小子摆布?直到今天,每次想起上司让他结束调查时那居高临下的表情,他就心里窝火,也许在这位名牌大学高才生的眼里,像他这样的人早该进坟墓了吧。林仲杰骤然下了决心:“好吧。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但要说明一点,我并不是这件案子的主办警官,我后来被调出了这个组,所以有些情况我可能了解得并不是很全面。”简其明锐利地盯了他一眼,恶声恶气地质问道:“你被调出了这个组?!我怎么不知道?为什么?!”“另有一宗杀人案发生。我们的生活就是跟着凶案跑。”林仲杰倒很平静。“他是不是觉得你对这案子太执着了?”简其明睥睨了他一眼。“他要结案,我提出了疑问。”简其明嘿嘿一笑:“公然挑战领导的能力,你还是那样不识时务。”“所以我混得不如你,这点我承认。”林仲杰朝老朋友微微一笑,随后他又看了一眼坐在简其明旁边的简东平,指指桌上的录音笔说,“还有,把那玩意儿收起来,我可不想有什么麻烦。”“OK!”简东平随即关上了录音笔的开关。“好了,这样总可以了吧?”简其明看着林仲杰说道。林仲杰点点头:“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首先是,被害时间。”简东平正襟危坐,摊开了笔记本。林仲杰也从包里掏出那本皱巴巴的备忘录,同样是笔记本,林仲杰的那本是单位发的,又土又寒酸。他打开笔记本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根据我们的推断,女死者的被害时间应该是在那天下午的3点至6点之间。最后一次有人看见她,是在当天下午的4点左右,有位邻居说曾经看到她站在902室门口跟陈剑河说话。”简东平一边飞速地把林仲杰说的信息记录下来,一边说:“我记得报纸上说是一个物业管理员发现了尸体。”“不错,是这栋公寓楼的物业管理员发现了尸体。这栋公寓楼的住户多半都是上班族,所以他通常会在周末或是晚上收取物业管理费。那天晚上7点左右,他敲了902室的门,结果没人回应,他发现门虚掩着,里面还传来放电视节目的声音,他以为房间里的人没有听到他的敲门声,于是就闯了进去,这才在陈剑河的房间里发现了女死者。后来也是他报的警。”林仲杰口气平淡地说,“我们接到报警后,马上就赶到了现场。当时,女死者脸朝上躺在床上,满身是血,全身几乎赤裸,裙子和内裤被褪到了脚根,看上去似乎曾经遭受性侵犯。”“性侵犯?!”简东平惊讶地抬起了眉毛。“放心,这只是凶手的障眼法,后来经法医鉴定,你的女同学死前并没有遭受性侵犯。而且,她纯洁无瑕。”林仲杰扫了他一眼,略带讥讽地说。“什么意思?”简东平困惑地问道。“她是处女。”简其明吐出一个烟圈,断然说道。林仲杰点了点头。“处女?!”简东平像是觉得不可思议。“这很稀奇吗?”林仲杰问道。“很稀奇。”父子两人异口同声地答道。“她是个26岁的大美人,而且我知道她从大学时代开始,就男朋友不断。”简东平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不易觉察的笑容。林仲杰皱着眉头瞥了一眼简东平,其实这问题也让他有些吃惊。“我们发现她的人际关系相当复杂,男朋友很多,而且风评不佳,所以,对此我也有同感,这的确不太正常。”林仲杰说。“风评不佳?”简东平问道。“说难听点,大部分人都认为她是个人尽可夫的交际花。”林仲杰答道。“但她却是个处女。”简其明微微一笑,“这的确耐人寻味。”林仲杰向简其明投去一个赞同的眼神。“那么李今的真正死因究竟是什么呢?报纸上说她身中30多刀,而且还被割了舌头。”简东平继续问道。林仲杰一边翻阅笔记本,一边回答他的问题:“死因是颈动脉大出血,说通俗点,就是凶手割断了她的喉咙。其实用‘割’这个字并不确切,根据伤口的形状和深度分析,我们判断凶器应该是一把剪刀。后来我们果然在现场的厨房案板上找到了凶器,跟我们的判断分毫不差,是一把厨房用的大剪刀,刀口非常锋利,像是事先被磨过,上面还留有被害人的血迹。凶手就是用它在被害人身上留下了43处刀伤,所以我们看到尸体时,她血肉模糊,惨不忍睹。”“43处?!”简东平皱了皱眉,好像这个数字刺痛了他的神经。“对,43处。一开始以为是30多刀,所以我们只给了记者一个很模糊的数字。但后来经过仔细清点才发现一共是43处,身上和脸上的42处,外加脖子上真正致命的那一刀。”林仲杰口吻平淡地说。“43刀。”简东平咀嚼着这个数字。“三十几刀和四十几刀原则上没什么差别。”简其明呷了一口咖啡,慢悠悠地说,“不过,可想而知,清点这些刀伤你们一定费了不少功夫。”林仲杰一言不发地看着简其明。简其明一接触到林仲杰的目光,就意识到自己可能猜错了:“难道不是吗?通常凶手处在这种精神混乱的情况下,乱砍一气,给受害者造成的刀伤的分布都会很凌乱。”“这件案子完全不同,刀伤的分布很有规律。从脸部一直延伸到小腹,每两刀组成一个叉的图形,所以清点起来一点都不麻烦。”为了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林仲杰用手指在笔记本的面上画了一个“×”。“有意思!”简其明饶有兴趣地说道。简东平表情凝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林仲杰。林仲杰继续说下去:“每一刀的长度大约是五厘米,深度也就是两三厘米,这些刀伤沿一条直线往下,看上去非常整齐,但它们都不足以致命,而且据我们所知,凶手在一口气留下了这42刀时,死者应该还没断气。”林仲杰停顿了一下,“当然最可恶的就是,死者的舌头被剪掉了一部分,看上去是凶手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的舌头暴露在嘴巴外面,然后他就一刀剪了下去。我们后来在马桶里发现了没有被冲走的那块舌头。”“天哪!”简东平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真是辣手摧花。”简其明在一边也唏嘘不已,“这些上次你为什么不说?”“没有结案,我只能说这些。”林仲杰摊了摊手。“又是你那该死的纪律!”“凶手为什么要割她的舌头?”简东平像是自言自语。“我也想知道。”林仲杰无奈地看着他,“我们猜想可能是他行凶时,死者曾经对他破口大骂,惹怒了他。”“很明显,凶手要么对她恨之入骨,要么对她爱得死去活来。”简其明说,“要不然不用这么大费周折,一刀毙命就可以收工了。”“不错,我们的判断也是仇杀或是情杀。但是我们发现她既没有仇人也没有情人。案发前一个月,她刚与前任男友分手,由于他们两人在同一家公司工作,所以分手后,死者就辞职了。我们调查过她的这个男朋友,他的不在场证明非常完美,那天他参加了公司的一个重要会议,这个会议从下午3点一直持续到晚上 7点半左右,有十几个人可以证明在整个会议期间,他没有离开超过五分钟。案发现场与这家公司相隔比较远,他根本没机会中途跑去杀人,更何况还要玩那么多花样,所以我们排除了他的嫌疑。转而把焦点对准了陈剑河。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是首要嫌疑犯。”“为什么?”简东平问道。林仲杰皱了皱眉,心想这还用问吗?这不是明摆着吗?“案发现场就是他的房间,案发后他又不知去向,而且又有人看到他在那天下午4点45分左右急匆匆地离开公寓。据那个人回忆,当时陈剑河看上去非常紧张,脚步匆忙,在门口两人还差点撞在一起。他做了什么?他为什么这么匆忙?这一切都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而我们觉得最好的解释就是,他是凶手!从当时所掌握的证据来看,他的确具备了成为凶手的一切条件,他有作案时间,有作案地点,又有动机。另外,根据我们的经验,越是那种性格内向、看上去有些猥琐的人,就越可能成为凶残的杀手,因为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而且这样的人也通常没办法发泄心理的情绪,所以只好通过暴力来解决问题。你看吧,杀人凶手里面,十个有九个是性格内向的。”林仲杰说。“那你还怀疑什么?”简其明插嘴道,“既然一切都那么合情合理。”林仲杰还没来得及回答,简东平又抢先问道:“警方认为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追求不成,因爱成恨。”“有证据吗?”简东平追问道。林仲杰朝他微微一笑:“不错,这就是问题之一,的确没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跟陈剑河同住一套公寓的一个男子说,陈剑河暗恋女死者,但实际上,他也举不出什么实际的例子,好像最能证明这一点的就是,他曾看见他们两人一起回家,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把这两个人连在一起。而我们在对陈剑河的房间进行搜查时,也没有找到跟死者有关的东西,我是指照片、内衣、头发之类的东西。一般某人暗恋另一个人,总会在身边放一些诸如此类的东西。但是我们没有找到这些。”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我们在他的衣柜里发现酒瓶,而且他的房间非常乱,所以我们当时怀疑他是酗酒之后行的凶。”“房间很乱?”简东平似乎很意外。“是的,很乱,很脏,抽屉全被打开了,草稿纸散了一地。”林仲杰说。“而且衣柜里还放着酒瓶?”简东平再次问道。“这是什么怪癖?如果这是他自己搞的,那么说明这个人的心理的确不健全。”简其明说。“警方没有在他的房间里找到涉及暴力色情的东西吗?”简东平问道。“没有。”“有没有笔记本、照片之类的东西?”“没有。”“便条或是留言簿呢?”“没有。”“日记呢?”“也没有。”“那请问你们在他的房间里都找到了什么?”简其明问道。“衣服、鞋子、生活用品、CD机、几张音乐CD、几本原版小说和十几本旧的英语杂志,仅此而已。没有照片、没有摆设,也没有纪念品,他的生活看起来简单得要命。”林仲杰看着笔记本上的记录说道。“那么他的房间里难道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反映出他的感情生活吗?”简东平追问道。林仲杰看着他:“我看只有那些酒瓶可以反映他的感情生活。”“但他不是个能喝酒的人。”简东平用肯定的语气说。“也许他偷偷地喝。”林仲杰说。“我怎么觉得这个人有点矛盾,一边是杂乱无章的房间,另一边却是干净得无可挑剔的个人生活,好像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简其明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林仲杰叹了口气:“我有同感。”“你有没有想过究竟缺了什么?”简其明盯着林仲杰的脸问道。林仲杰微笑地摇了摇头:“如果我知道缺什么,这个案子还会有疑问吗?”“我想,”简东平突然说,“缺的应该是规律。”“规律?什么规律?”林仲杰不知道这个毛头小子究竟在说什么。简东平笑了笑说:“没什么,我只是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林仲杰略带不满地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好吧,那么现场还有什么其他的细节?”简其明接着问道,他一边将烟灰弹在烟灰缸里,一边好奇地盯着林仲杰手里的破笔记本。“我们在洗衣机里找到一件带血的男式白衬衣,后来证实那上面的血迹是被害人的,在厨房的案台上找到了凶器,一把厨房用的大剪刀,上面也有死者的血迹。洗衣机的启动按钮开着,但没有启动,后来我们发现洗衣机已经坏了好几天了,陈剑河那天上午还曾向门卫打听,公寓的物业管理部门是否可以上门修理洗衣机,这可以认为是他在慌乱中忘了洗衣机已经坏了的事实,他把衣服扔进去,企图洗去血迹,掩盖痕迹。”简东平顺着林仲杰的话说下去:“如果他是凶手的话,他应该有更好的办法来处理作案用的衣服,他完全可以把衣服带离现场,然后找个地方烧了或是埋了,这样不是更干脆吗?”林仲杰看了简东平一眼:“另一方面,凶器、衬衫和洗衣机按钮上都没有指纹,好像是被人用心擦过了。”“一方面慌张地把作案的衣服都忘记在已经无法启动的洗衣机里,另一方面却小心翼翼地擦掉指纹。”简其明又点起一支雪茄,慢悠悠地说,“看来这个姓陈的家伙有点顾此失彼。”简东平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还有一点。”林仲杰感觉自己已经谈出兴致来了,“就是洗衣机里的那件衣服。”简氏父子同时抬起头专注地看着他。“难道他当天穿的不是作案用的那件白衬衫吗?”简其明猜道。“不错。”林仲杰不由得朝老朋友微微一笑,心想这家伙的反应还真快,“我曾经问过好几个人,虽然大部分人都说不清具体他是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那天陈剑河穿的是一件深色衬衫,这一点后来我曾经向他姐姐证实过。他姐姐说,那天陈剑河跟她见面时的确穿着件深蓝色的衬衫,这是前不久她刚刚为他买的,所以她记得很清楚。但是这有点奇怪,他为什么要换衣服呢?他没必要专门为了作案故意换一件衣服。”“也许他特别喜欢那件衣服,不想弄脏它。”简其明道。“如果真是那样,那他可真是个冷静得可怕的凶手。”简东平叹息般地说道,“不过我对他多少有一点了解,我相信他应该不是那种会对衣服很在意的人,在我的印象中,他好像对穿衣打扮从来都不感兴趣。”“那么他为什么要把咖啡留在现场?难道是想告诉警方,他做了什么吗?要知道,如果他把咖啡带走,到时候他完全可以说,他并不知情,他可以说,是被害人在来他房间之前就被人下过药了。”简东平说。简其明朝着儿子嘿嘿一笑。“那也可以解释为罪犯在首次犯罪过程中,由于过度紧张导致的粗心大意。单凭这点就想证明陈剑河是被人栽赃是不可能的。相反,情况会更糟。因为如果是下药的话,就说明他所做的一切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经过精心策划的,还说明他的确对那女孩居心叵测。我想这一点对他相当不利。是不是,老兄?”简其明说到最后一句时,转过头来看着林仲杰。“的确,这一点非常致命。”林仲杰承认。“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其他人比他更像凶手。”简其明幸灾乐祸地说。简东平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跟陈剑河同住的那两个人有没有不在场证明?”林仲杰翻看着笔记说道:“他们两个人,一个叫张兆勇,案发时他说到电影院去看电影了。哦,对了,当初就是他告诉警方,他认为陈剑河暗恋李今的。另一个名叫袁桥,他说那天他心情不好,所以一个人去逛大卖场了。两人都找不出证人来。所以也可以认为两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林仲杰记得这两个年轻人,张兆勇中等身材,衣着光鲜,额前的一簇头发被染成了白色,说起话来总是面带微笑,感觉是个友好、热情、开朗的时髦青年。而袁桥呢,西装革履,穿着锃亮的皮鞋,说话冷冰冰的,看上去心机颇深。凶杀案发生后,林仲杰奉命封锁现场,当时这两个人就站在楼梯口看着警察在自己的房间里出出进进,都不怎么说话,但有趣的是,面对这样的惨剧,两个人都没有表现出特别吃惊的样子,这一点一直让林仲杰耿耿于怀。后来,林仲杰也曾经单独约两人见过面,张兆勇很乐意合作,不仅一口答应随时都可以找他,并且还一再承诺自己会积极配合警方,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后来他果然一见面就侃侃而谈,但林仲杰觉得他说的那些多半都没什么价值,所以有时候林仲杰不得不截住他的话头,早早结束会面。袁桥则完全不同,很明显,他对警察没什么好感,也不打算跟警方合作。为了约他见面,林仲杰费了不少功夫,起初他总是以各种理由回避推脱,后来实在躲不掉真的见面了,他也还是那套模棱两可的说辞,根本不想多谈。事发后不久,两人很快就搬离了那套公寓。虽然当时也留下了他们的地址和电话,但自从结案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跟那两人联系过,所以对两人的近况,他自然是一无所知。不过他能够猜到,看上去有些轻浮的张兆勇一定会到处吹嘘自己认识这个杀人犯同学,而袁桥则可能会对此只字不提,这都是性格使然。简东平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我知道还有两个女生跟李今住在一起,她们两人也是我的同学。一个名叫郁洁,另一个名叫王盛佳。警方有没有找过她们?”“的确有这两个人。”林仲杰努力从记忆里搜索简东平所提起的那两个女孩。他对她们印象模糊,他唯一记得的就是,面对警察的提问,两人抱在一起,哭得一塌糊涂,讯问几度无法进行下去,最后只能找女警先安慰她们,稳定她们的情绪。不过平静之后,警方也没从她们嘴里捞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据我所知,有别的警员找过她们,她们好像对这件事的了解还不如你的那两个男同学,她们没提供任何线索,她们对两人的关系一无所知,只知道案发前陈剑河曾经给李今打过电话,仅此而已。案发时,两人都在下班回家的途中,也无从查证。”林仲杰说。“又是两个无从查证。”简东平低声说。“案发时间是下午4点至6点,正好是下班时间。”林仲杰答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与死者有关的四个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简其明斜着肥胖的脑袋,意味深长地看着林仲杰。“你想说什么?”“如果陈剑河不是杀人凶手的话,那么没准凶手就是他们中的一个。”“你凭什么这么认为?”“如果是外人作案的话,应该不会搞得那么复杂。另外泛泛之交也不太可能下这么重的手。”简其明十拿九稳地说,“这件案子让我看到的是仇恨,疯狂的仇恨。那么谁会跟她结那么深的仇?当然是亲近的人,熟悉的人,至少是认识的人。而那女孩只不过在那栋公寓住了几个月而已,我猜她唯一熟悉的就是她的同学们,所以那几个人都逃不掉干系。你可不要告诉我,这栋楼里还藏着某个精神变态者,一直偷偷对死者垂涎三尺。这种事不太可能发生。”的确,林仲杰曾经认为,在这栋楼里真的有个精神变态的家伙在偷偷觊觎着死者,为了找出这个人,他曾经独自排查过整栋楼的男人,但结果一无所获。由于入住时间短,仅仅只有几个人对死者略有印象,大部分人都不认识她。所以现在,他也越来越觉得凶手应该是个熟人。但是,会是谁呢,他们每个人都显得那么“正常”。“你的意思是凶手也包括女生?”简东平回过头去看着他的父亲。此时,邻座突然发出一阵喧闹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他们别过头去,正好看到一个穿蓝色套装的年轻女郎,将一杯咖啡猛地浇在她对面的男子脸上,随后她抓起桌上的挎包,怒气冲冲地快步走出门去。那男子呆若木鸡地坐在原地,他的脸上和衣服上满是咖啡沫,看上去十分可笑。“可别小看女人的爆发力。每个女人都是小型燃烧弹,一旦被激怒,她们的杀伤力会非常惊人。”简其明喝了一口咖啡,评论道。简东平对父亲的说法不置可否,他直截了当地问林仲杰:“有没有他们四个人的联系方式?”“地址有是有,不过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也许他们早已经搬了家。”“没关系。总能找到。”林仲杰把那四人当初留给自己的联系方式通通给了简东平。看着简东平飞速地把它们记录在笔记本上,他暗自琢磨,难道这小子真想自己去调查?林仲杰合上自己的备忘录:“好了,你还想知道什么?”简东平顿了一顿,答道:“陈剑河的死。”“是自杀。”林仲杰简短地答道。简其明睥睨了林仲杰一眼,说道:“如果他不是凶手,他好像没必要自杀。”不错,这又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林仲杰心里骂了一句粗话。“鬼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案发之后这个陈剑河就失踪了,我们找了他很久,连个影子也没找到,结果某天突然接到一个报案电话说,这个人在一家名叫东方罗马的小旅馆出现,于是我们马上就赶到了那里,而等我们进门时,他已经死了。整件事就是这样。”林仲杰说。“陈剑河的死因是什么?”简其明问林仲杰。“我们在桌上的一罐咖啡里找到了毒鼠强,一种很常见的杀虫剂。”“最后判断他是自杀吗?”“因为没有他杀的痕迹。这是一家简陋的小旅馆,没有安装视频保安系统,所以没办法知道是否曾有其他人进入过他的房间。在他的房间里也没有找到有外人进入的痕迹。我们问过旅馆的前台,他们说陈剑河是一个人来的,来的时候没带任何行李,他也没要过客房服务。他从下午4点入住一直到当晚8点被发现,在房间里一共呆了四个小时。在这四个小时中,没人知道他究竟做了些什么。好像是专门跑到那里去自杀的。”“听说他还写了悔罪书,是不是?”简东平看着林仲杰。林仲杰从笔记本的夹层里抖出一张A4规格的复印纸来,那就是陈剑河的悔罪书,当时为了以防万一,他特意复印了一份。简东平拿起悔罪书举在自己和父亲面前,读了起来:“为什么呢,你要闯入我的领地,为什么呢,你要让我成为一个罪人。李今,我本来以为一切都可以风平浪静地过去,我本来以为所有的罪恶和痛苦都会随着时间而消逝,但是命运再次捉弄了我,我早该想到,一开始下错了种子,自然不会得到想要的果子。我并不是天生迷信的人,但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命运的不可抗拒,以及我自己的可悲和渺小。让一切都结束吧,虽然孤独地生,但却能没有遗憾地死,我还能有什么怨言呢。李今,死亡并不可怕,那么久了,我想你也已经早就不痛了,忘掉那些相互伤害的往事吧,但愿我们的罪会随着风飘散。你不会再讨厌暮眼蝶了吧?”简东平停了下来,他又看了看复印纸的背面,试图寻找可能遗漏的部分。简其明问道:“就这些?”“就这些。”简东平端详着悔罪书说,随后他问林仲杰,“确定是他写的吗?”“当然是他,我们做过笔迹鉴定。”“没有供述犯罪细节,也没有承认自己就是凶手,这应该算不上是严格意义上的悔罪书。”简东平的目光越过那张纸,稳稳地落在林仲杰脸上。“对,几乎等于什么都没说。没描述犯罪过程,也没亲口承认自己杀了人,说得可真叫含糊。”简其明隔着烟雾看了林仲杰一眼。“虽然没有明说,但看字面的意思,基本可以理解为他做了对不起李今的事。而且最后几句,应该就是这个意思。”林仲杰说。“但是因为他没明说,所以也可以理解为完全不同的意思。”简东平说,“比如说,如果他打了她,他当然也会觉得对不起她。”“对,的确可以有很多种理解,但因为李今被人杀了,而他是头号嫌疑犯,所以很自然地,我们只能这样理解。”林仲杰不太肯定地说,其实他也曾经怀疑过这封遗书的内容,但是他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还有,暮眼蝶是什么意思?”简其明好奇地问道。“不知道。”林仲杰摇头。简东平感兴趣地盯着这封遗书,突然问:“这个可以给我吗?”林仲杰还没来得及回答,简其明抢先说道:“没问题,你拿去吧。他如果需要,随时都可以到警察局的档案里找到原件。”林仲杰本想对简其明的自说自话提出抗议,但转念一想又放弃了。没错,他的确能够轻而易举地找到原件,更何况,他已经说了那么多,似乎也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过于较真。于是他假装没看见简东平把悔罪书的复印件塞进口袋。过了一会儿,简东平继续问道:“请问他是用自己的名字登记的房间吗?”“怎么可能?他还没傻到这种地步!”林仲杰干笑了一声,说道,“他用的名字叫萧广明,入住时还提供了这个人的身份证,后来我们发现这个身份证号码居然是真的。我查过萧广明这个人,户籍显示确有其人,但这个人已经失踪很多年了。”“真离奇,他从哪儿搞到这个人的身份证的?”简其明插了一句。林仲杰不置可否。“那么是谁报的案?”简东平继续问道。“是旅馆的客房服务员,当时我们已经把他的照片发到各个旅馆招待所,要求协查。”“他是自己登记入住的吗?”“对,不过前台小姐也不敢肯定,因为登记的时候他一直低着头,她根本就看不清他的脸,她只记得他是个皮肤白白的瘦男人。”简东平沉吟片刻,又追问了一句:“报警的是客房服务员?”“是的。怎么了?”林仲杰不知道简东平究竟想问什么,他警觉地盯着眼前的年轻人。“没什么。”“小子,话不要只说半截,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林仲杰最不喜欢别人故弄玄虚。简东平想了一想才开口:“你刚才说,陈剑河没要过客房服务,那么如果双方根本就没有接触,客房服务员又怎么会知道他就是警方要找的人呢?据我所知,在很多小旅馆,警方的协查通知一般只有前台的工作人员才能看到。所以报警的应该是前台小姐才对。”简东平目光炯炯地看着林仲杰。林仲杰一怔,这一点他倒是不曾细想过。不过他立刻想到,在这么一个简陋的小旅馆,一个客房服务员总有办法看到通缉令上的照片,也许凑巧这个客房服务员的警惕性特别高、记忆力特别好,也许她对那些罪犯本身就充满了好奇,谁知道呢。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道:“虽然没要过客房服务,不过,一般新客人入住时,客房服务员总会进去送热水的,这是惯例。”林仲杰一边说,一边回想着当时的情景。他记得报案人是一个小个子女人,有着一双兔子一般红红的惊慌失措的眼睛,说话怯声怯气,还有一点结巴。那天当他们接到报案赶到旅馆时,这个女人已经下班了,所以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才见到这个报案人。当时他们只是站在旅馆门口的街边简短地聊了几句,这个女人没给他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一切都很正常,至今他都这么认为。会有什么问题吗?林仲杰暗自思忖。对于林仲杰的说法,简东平并没有反驳,只是耸了耸肩道:“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跟简东平分手后,林仲杰觉得有点忐忑不安。简东平最后的那番话仍然困扰着他,他觉得简东平说的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他知道在很多旅馆,警方的协查通知的确只有前台人员才能看到,而且一年到头,警方传送到各家旅馆的协查通知不计其数。也因为这个原因,很多人对此并不在意,虽然她们会把那些协查通知像模像样地用钉子钉起来,挂在办公桌边的显眼处,但他怀疑那只是摆摆样子,如果真的遇到通缉犯,她们根本不会去一张一张辨认,所以也很少有人能真正认出谁来。除非罪犯的长相非常有特色,陈剑河的长相算是很有特色吗?不见得。也许陈剑河的通缉令正好被放在所有通缉令的最上面,所以有人一眼就认出了他。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报警的应该是曾经跟他面对面接触过的前台小姐,不应该是客房服务员。也许她是凑巧看到了,也许凑巧这家旅馆非常重视警方的协查令,也许……林仲杰觉得有必要再跟这个报案人好好聊聊。第二天上午,他从自己整理的案卷里找出了报案人的资料。“黄秀丽,女,35岁,上海人,2000年3月从上海西西服装厂辞职,同年5月进入东方罗马旅馆担任客房服务员,工作至今。”对于这位报案人,他知道的也就是这些。当时他也没有留下她的家庭电话号码与地址,因为觉得没必要,但现在看来这的确有点失策。他从案子的原始卷宗里找到东方罗马旅馆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为了避免引起旅馆方面的注意,他决定先不表明自己的身份。“喂,是东方罗马旅馆吗?”“您好,请说。”接电话的总机小姐很有礼貌。“我找客房部的黄秀丽。”“黄,黄秀丽?”总机小姐好像吃了一惊,又好像没听清他的话,于是他把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电话那头突然没有声音了,好像是有人故意捂住了话筒,林仲杰正觉得心里纳闷,电话那头又传来总机小姐温柔的声音:“好,您稍等。”不一会儿,就有另一个人接起了电话,是个女人。“是黄秀丽吗?”“你是谁?”对方的声音沙哑而粗鲁。“你是黄秀丽吗?”“不是。”对方冷冰冰地回答道。“那么请她接电话。”“你是谁?找她干吗?!”对方似乎很警觉。这个女人态度蛮横,林仲杰不免有些恼火,看来不亮出自己的身份是不行了。“我是A区公安局重案组的刑警林仲杰,现在我有一件去年的案子需要她协助调查。立刻叫她来接电话!”他换了一副严厉的口吻说话。这招似乎起作用了,对方立刻不吱声了。“你听到没有?我要找她本人!”林仲杰不耐烦地催促道。“抱歉,我办不到,因为她早就死了。”对方冷淡地说道,随后话筒里就传来嘟嘟的忙音。林仲杰拿着电话呆立在那里,他觉得自己的额上沁出了汗珠。备忘录文件性质:现场勘察报告负责警员:戴功、林仲杰整理:林仲杰执笔:张志案件简述:昨晚接到报警赴现场勘察,发现女租户李今陈尸于雨花石公寓902室,身上有多处刀伤,现场只发现女死者一人。已正式立案侦查。日期:2004年7月27日时间:早晨9点2004年7月26日晚7点4分,110接到报警称位于连景路36号的雨花石公寓内发生凶杀案,接报后,本区凶杀科刑警林仲杰、张志、王成义及法医龚祖明等于第一时间赶赴现场,到达现场时间为7点12分。陈尸地点为雨花石公寓902室。女死者仰卧于其中一间卧室的床上,双手平放于身体两侧,头发凌乱,喉咙处及上身有多处明显刀伤,刀伤从胸口延伸至肚脐,呈规律性直线分布,并呈现“×”图形。死者上身穿白色短袖花边上衣,下身穿白色短裙,上衣及胸罩被撩至胸口以上,短裙和内裤被撸至脚踝处。卧室内开有日光灯,玻璃窗紧关,窗帘也被拉上,但没有打斗痕迹。屋内物品摆放凌乱,并有异味,怀疑是馊饭或垃圾的味道。据邻居反映,该卧室的实际租住者名叫陈剑河,在一家翻译公司任职,此人于当日下午4点3刻左右被人看见离开公寓。该卧室内陈设简单,主要家具为:单人床一张,大衣橱一个,木制书柜一个,木制书桌一个。在衣橱内发现男性衣物,多为夏季当令服饰,白色短袖衬衫三件,深蓝色短袖衬衫两件,黑色长裤四条,内衣、袜子若干,所有衬衫和长裤均为同一品牌,同一款式。衣橱内凌乱不堪,内有衣架,但所有衣物都乱七八糟堆在一起,有些显然是脏衣服。衣橱内还放有几本满是灰尘和污垢的旧书,以及十多个明显已经用水清洗过的空酒瓶。书桌上发现有笔筒一个、英语词典和德文词典各一本、CD唱机一个、CD碟片六张、茶杯一个、罐装咖啡一罐(已开启)、空的二锅头酒瓶一个,茶杯中有少许剩余的绿茶水。书桌边的墙角处有一箱尚未启封的方便面,上面还放有两包饼干和三听罐装牛肉。书桌的三节抽屉全部开着,抽屉内放有部分文具和资料,部分散落一地。床底下发现有一双运动鞋和一双拖鞋。床上被褥被摊开放置在死者旁边。搜索厨房、客厅和卫生间,发现厨房案台上有一把带血的厨房用剪刀。厨房内的其他刀具均放在厨房抽屉的最后一格,该抽屉没有被翻动的痕迹,客厅内有饭桌、冰箱和沙发,冰箱内有两盆剩菜、三个苹果、一袋葡萄、两听啤酒、四盒治疗肠胃的药物、两袋熟菜、鸡蛋若干。客厅物品摆放整齐,没有异状。卫生间内有一台洗衣机,在洗衣机内发现一件带血的白衬衫,其款式跟陈剑河衣橱内的一模一样,卫生间的水池内也有少许血迹。据了解,902室为三室一厅,其他两间卧室分别由陈剑河的另外两位同学承租,发现尸体时,两人均不在房内。当晚8点左右,两人才出现,两人均称自己对事情的经过一无所知,但都指出,近来陈剑河似乎心情不佳,经常为小事跟室友发生不愉快。两人称陈剑河性格孤僻,不善言辞,平时从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也从没有访客,下班后他大部分时间都独自呆在自己的房间,因为他从不允许别人进入他的房间,所以没有人知道他在房间内做什么。平时他很少跟两位室友交流,也极少在客厅走动,同时,他也从未与两位室友共同进餐,通常他都在自己的房间内独自进餐。两人还告诉警方,陈剑河平时整洁观念较差,不爱整理房间,还经常会将脏东西带回家。他们曾经看见陈剑河将废酒瓶和旧报拿出去卖,因为担心陈剑河的行为会导致房间长虫,两人曾找陈剑河谈过,试图改变其做法,但是陈剑河依然我行我素,两人对此也无可奈何。最后,我话太多了,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言多必失,这句古训一点都没错。我真没想到,我犯的错误会那么多。但是,现在一切都晚了。我知道你已经仔细阅读过我的那本日记,也许在你的心目中,我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这称呼很好笑,不过仔细想想也的确很相称,老实说,我才不在乎你究竟怎么想,但作为对手,我欣赏你,所以我想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我从小出生在一个冷漠的家庭。我的母亲是一个粗俗不堪,自私无知的女人,她把所有的爱和精力都倾注在我的弟弟身上,而我的父亲又是那么懦弱无能,除了对老婆言听计从外,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我母亲向来就不喜欢我,当然,我也不喜欢她,我跟弟弟的关系也很紧张,所以可想而知,在那个家里我是什么样的处境,我常常感觉自己是个多余的人。由于在家里得不到任何温暖,我决定外面去寻找爱我的人。我是高一那年认识萧广明的,他是我们班的历史老师,我第一次看见他就喜欢上了他,于是我开始借口问他功课一点点接近他,那时候我知道他已经有太太了,但是我不在乎这些,我只希望能跟他在一起。他似乎也很喜欢我,一直夸我英语好,(他似乎喜欢英文好的女人)他总是对我那么温柔,还常常向我诉苦,说他跟他太太是因为父母之命结婚的,所以毫无感情,其实他说的那些都是老掉牙的借口了,但当时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我被他的话深深感动,我同情他,甚至为他感到心痛,我没想到外表如此阳光的一个人,竟然整天都生活在痛苦中。那时候的我,一心想把他救出苦海,所以我甘愿为他做任何事,包括跟他上旅馆,你找到的那张照片就是我们那时候拍的,这是有一次他心血来潮为我拍的,我们分手后,他把照片还给了我,他说他不想让别人看到,所以底片他已经烧了,他建议我把照片也毁掉,但是有很长时间我都没有把它扔掉。他答应等我满了20岁后,跟我正式结婚,我相信了他。那段时间,我们相处得非常好,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呢,但是我想错了。林美云的出现很快就让他改变了对我的态度。林美云是我们年级新来的英文老师,长得很漂亮,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她来了不到一个月,他就跟我说,他爱上了她,他说她既时髦又大方,年龄跟他也相当,所以她更适合当他的妻子。那时候,我恰巧发现自己怀孕了,我惊慌失措地去找他,他非常生气,以为我想用孩子威胁他,于是整个晚上他都在骂我,而我只能坐在那里哭,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知道他已经不爱我了。后来他找人带我去医院做了堕胎手术,那天我流了很多血,但我还是自己走出医院的,他没陪我。我回家后说我生病了,我妈可能看出了点什么,一直在那里骂我表子表子,我没办法辩解,所以一句话也没说。我在家里躺了两天才回学校,回去后我发现他对我更冷淡了。我非常伤心,于是又去找他,他非常生气,叫我滚,还说如果我再去找他,他就到校长那儿去告我,说我企图勾引他,破坏他的家庭,这样我就会身败名裂,说不定还会被开除。我不敢相信,同一个人在不久之前还在那里口口声声说爱我,现在却变得如此无耻如此冷酷。但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如果我再去找她,最后倒霉的只有我自己,因为没有人能保护我,为我说话,所以我只能退出。我就是从那天开始恨他的。我跟他断交之后,他对林美云更加热络了,我看在眼里,恨在心里。于是我就写了封举报信给学校领导。我想惩罚他,我以为学校接到信后会开除他,我以为林美云知道他的真面目后会离开他,但是居然学校一点反应都没有,可能是同情他吧,林美云反而对他更好了,于是我就又给她太太写了信,我以为她太太会闹到学校里去。我跟萧的关系还没断以前,我曾经写便条给她,叫她到我们约会的旅馆,我当时之所以豁出性命来这么做,是因为我太爱他了,我希望让她知道,他已经另有所爱,我希望她能主动退出,但那次她什么都没做。听你那天说了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她去过那里,还看到了我们。但当时我真的认为她没有去,于是我决定再让她受一次刺激,我以为这次她一定会有所行动,但是她居然还是什么都没做。我承认信中的某些地方的确有些言过其实,我以为我写得越过分就越能引起重视,但没想到这封举报信不仅没让他受到打击,却反倒帮了他的忙,后来他很快就跟他太太离了婚,并且还堂尔黄之地开始跟林美云谈起恋爱来,这是我没料到的事。他并不知道是我写的举报信,他大概一直认为是他太太写的。我想他们之间可能从来没有把这件事说破过。其实不管我做什么,我的心里始终对他还抱着一线希望,所以,举报信的事过去后,我又去找过他,还写信给他乞求他回心转意,但他都嗤之以鼻,他甚至还对林美云说我在暗恋他,以此来夸耀自己的魅力,而林美云居然还假惺惺地找我谈心,我本可以把我跟萧的事跟她说的,但是看见她那张虚伪的脸我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我想即便我说了,她也会认为我是在说谎。她装出一副很同情我理解我的样子,试图向我说明萧不是我明智的选择,但是我明明听见她在电话里用英文跟她的朋友说我是个丑陋愚蠢神经错乱的大笨蛋,直到现在,她那尖酸刻薄充满嘲讽的话语仍然回荡在我耳边,我实在无法容忍这种侮辱,所以我决定杀死他们。顺便说一句,我也是从她的电话中得知他们要去野营的事的,她大概忘了,我的英文听力好得很。我知道马上下手不会成功,于是我一直等了三个月,在这期间,我始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走廊上遇到,我还友好地跟他们打招呼,所以我想他们很快就忘了我的存在,他们甚至已经开始筹备婚礼了,天晓得,我怎么可能让他们结婚!正如日记中所写的,我跟踪他们到了那个山区,并趁他们睡着后,用榔头砸死了他们。我先杀的是萧,因为我知道他是男人,如果他醒来,他很容易就能制服我,所以我必须先杀他。其实当我打烂萧的脑袋的时候,林美云已经醒了,但是她吓呆了,我没跟她说一句话,我用榔头砸碎了她的牙齿,谁让她开口骂我的,这是她应得的。好了,再说说李今吧。正如你所说的,李今的确向我出示了那张照片,她一边威胁我,一边嘲笑我,她不知道我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讥讽和蔑视。在家里,我已经受够了我*那张嘴,在外面我可不想受这份冤枉气。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剪掉她舌头的原因,她实在是个讨厌的女人。干掉她的时候,我相当愉快。李今告诉我,那张照片是她从陈剑河的笔记本里找到的,我非常吃惊,于是我马上就去找了陈剑河,他诚恳地向我道歉,承认自己确实收藏过一张这样的照片,他说那是自己无意中捡到的,我想不出他还能有别的什么方式得到这张照片,所以就相信了他。接着,你说的没错,我就租了那套房子,还扮演了保险经纪的角色。你知道我经常看见那些邻居为了躲避推销员和保险经纪避道而走,看见他们走近就匆匆关上门,就算敲门,他们也往往装作没听见。所以我想扮演保险经纪是最安全的,因为大家都躲着你,没人会正眼瞧你,所以自然也就认不出你了。我这招应该说是很聪明的,如果不是你,我相信没人会知道。我的确看到了他们三个。最危险的就是碰到张兆勇,我做完一切后刚刚准备去搭电梯,却不料看见张兆勇迎面走过来,于是我马上改变主意转身去走楼梯了。我不敢冒这个险,张兆勇跟我太熟悉,他很可能会认出我。关于陈剑河和那个客房服务员的死,你几乎全猜对了,但我还是要补充几点,第一,陈剑河一开始就知道是我干的,他并不准备替我顶罪,殉情是他提出来的,他说反正是逃不了,还不如一起死,所以他让我准备好毒鼠强,那封遗书也是他自己写的,我从来没有逼过他。第二,黄秀丽进房间时,陈剑河还没死,他正在写遗书,她立刻叫出了他的名字,而那时候我在卫生间,听到他们说话我就故意躲在那里没有出来,我听到陈剑河对她说,他在做一件重要的事,请她不要打扰他,他给了她一些钱,于是她就离开了。其实这个女人也许早就知道我在那里了,但她没有说破,而是等我离开后,她又进了那个房间,她发现陈剑河已经死了,于是她一边报了警,一边偷偷跟着我回了家,那时候,她可能突然意识到我会是她的金矿。但是她不知道,当她敲门走进我房间的那一刻,我已经准备杀死她了,但是我知道越是困难的事就越需要耐心,所以我又等了两个月。你应该承认,我干得很漂亮。我一点都不后悔。在这几个人中,我惟一略感愧疚的只有陈剑河,对一个真正爱我的人,我也许不该那么狠心,但我想既然他那么爱我,无论我做过什么,相信他都会原谅我的。这些天,我常常会想起立帆,虽然他会为这件事感到遗憾,但是我相信他会很快忘了我。而我,虽然仍然那么爱他,但是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反而是他背叛了我。我知道他背着我做过什么肮脏事,这些我本来打算结婚之后再慢慢跟他说,当然,也可能为了保住这个婚姻,我会保持沉默,但是天知道,我的怒气能忍多久。我不喜欢背叛。我不知道为什么每个我真心对待的男人都会背叛我,也许是我付出得太多了,反而让他们得意忘形,忽视了我的存在。我尽心尽意地做人,用宽厚的心对待他们,却没有得到好的结果,反而等我杀了他们以后,我却离幸福那么近,有谁能说我做错了呢。有时我想,如果我不是那么痴心,我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为了爱和虚荣粉身碎骨的普通女人。我真希望从来都没遇到过他们每个人,当然还有你。这就是我要说的全部,但愿你能把这封信看完。王盛佳-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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