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2008年11月10日审讯室里,一台老式录音机的磁带在转动,一阵悉悉索索的杂音之后,从里面传来一个女人急迫的声音:“裴欣雨!别说那些没用的!告诉我,你能看见什么,听见什么!描述一下你所在的地方!快!”她大声道。“我……我在一个笼子里。”“笼子?”“是,是的,鸟笼,他管这东西叫鸟笼!我被挂在半空中,下面是火,火……”被囚禁的女人声音里充满了恐惧。“这是他折磨你的变态手段。还有别的吗?你能听见什么?”“四面没有窗,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我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一个男人的笑声出现电话那头。“这里有最好的隔音设备。她的确什么都听不见。她所在的地方,只能看见她自己……其实,我觉得每个人都需要一个鸟笼。”男人得意洋洋地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句话:每个人都是笼中之鸟,有的人在笼中唱歌,有的人在笼中死亡……”之前的女人没理会他,大声道:“裴欣雨!快告诉我,他长什么样?他几岁!回答我!”“他蒙着脸,他不是很老……啊……”被囚禁的女人惊叫了起来。“你怎么了?”“火要烧到我了……我得……”女人突然抽泣起来,“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我得告诉你,我……啊……火……”她哭了起来。岳程“吧嗒”一声按下了STOP键。他看见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在朝他微笑。“她现在活着。”岳程道。男人吹了声口哨,“啊哦,小四眼的记性不错。”“吴启南已经死了,有证据表明,陈金城和李忠也是你杀的,我们还在你的老巢发现两具干枯的男尸,就这五起杀人案,你将被提起公诉。——李怀恩,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岳程平静地问道。对方低声笑起来。“你能肯定就这些吗?”岳程隔着桌子,冷漠地看着他。“李怀恩。就我所知,死在你手里的人不计其数。坦白说,由于警力有限,我们恐怕没办法一一调查,所以,别想拿这个来跟我们谈交易。”他收拾文件,准备离开。男人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假如我良心发现,愿意坦白呢?”他忽然问。岳程抬起头,凝视着对方。“……当然我是有条件的。假如,你让我见一个人,让他来到这里,就像你一样,坐在我的面前,我或许会,提供一点有用的线索。”“谁?”“我想你已经猜到了。”男人朝他微微一笑,“没错,就是他。就是那个把我送进来的人。我希望你们能替他准备一杯咖啡,一块起司蛋糕。我想跟他聊聊。”岳程盯着李怀恩的脸,手指不由自主地开始轻轻敲击桌面。一个月前2008年10月10日 上午8点半“能不能不要烦我?”陆劲扣上衬衫扣子的时候,不经意地瞄了一眼岳程递过来的资料,“我已经金盆洗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道。岳程大致能够理解他现在的心情,申请了两个月的保外就医终于被批准了,今天是他走出监狱的日子。如果不出意外,十多分钟后,他就能看见他那身怀六甲的女友邱元元,而就在本周末,他跟邱元元将在家里举行一场简单的婚礼,虽然岳程没有收到请柬,但作为邱元元的朋友,几天前,他已经在电话里听到过这个消息了。所以,对于陆劲来说,今天不啻于是他重生的日子。在这种时候,他不想看到或听到任何不吉利的东西,也属人之常情。可是,这能怪谁?谁让他又一脚踏进了这谭污水?“看看这个。”岳程不由分说地将那份资料塞到陆劲的手里。陆劲随意翻了翻,马上还给了他。“怎么样?”岳程问。“我不认识这个人。”“但他肯定认识你。要不然,他家的墙上不会贴着你的照片。”岳程不会忘记他第一次进入被害人寓所时看到的情景。在那间面积不过8平方的简陋小屋里,首先进入他眼帘的就是那张墙上贴着的大照片。那张照片实际上是一份彩色的电脑打印件,有A3复印纸那么大,有人用红色标记笔在照片外面画了一个醒目的大圆圈,而照片的主角,就是陆劲。“你再好好想想。”岳程道。“我真的从来没听说过他的名字,也没见过他。抱歉,帮不了你。”陆劲穿上他的旧夹克,走向病房门口。在过去的半年里,陆劲一直住在这间密不通风的监狱病房内养伤。他敲了三下门。门外的狱警打开了铁门。陆劲乖乖背过身去,狱警在他身后替他戴上了手铐。随后,他们三人沿着监狱的走廊向外走,岳程跟在他们身后。“关仲杰,银行职员,1970年出生,诚信银行的信贷科主任——有没有印象?”岳程问。“没有。”走廊尽头是存放在押犯人物品的地方。按照惯例,出狱的犯人需在这里取走自己在入狱前被扣押的物品。负责押送陆劲的警员向护栏内报了一个编号,不一会儿,就有一个身材矮胖的警员抬着一个塑料框走了出来。“都在这里了。清点一下。”他对陆劲说。塑料框里除了一件咖啡色的旧外套,一个旧手表、一个旧钱包和一支圆珠笔外,还有一个崭新的大麻布袋,上面印着八个大字,“重新做人,回头是岸”。为了方便陆劲查询物品,狱警替他打开了手铐。可陆劲看都没看,就将塑料框内的所有物品通通丢进了麻布袋“核对过了吗?”警员问他。他点了点头。警员递了张表格给他,“在这儿签字。”陆劲在领取人一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接着,他提起那个大麻布袋在两名狱警的押送下继续向监狱大门进发。岳程走到陆劲的身边。“你过去曾经每个月都寄钱给你妈,你在什么银行汇的钱?”他问陆劲。陆劲回过头来,有点不耐烦地答道:“我以为你当初查我查得很仔细呢。”“是不是诚信银行吗?”“当然不是。是工商银行。”陆劲没好气地答道,“岳程,我很想帮你,但我真的不认识他,也从没听说过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把我的照片贴在墙上。”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监狱大门口。外面在下雨。来接陆劲的车还没到。“元元大概就快到了。”岳程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现在才8点40分,正好是高峰时间。”陆劲笑了笑,“我让她不要来,她已经怀孕7个月了,还是在家等着更好。邱源答应派人来接我,所以也许……”陆劲没说下去,不过岳程猜到他想说什么。邱元元的父亲邱源自始至终都反对女儿跟陆劲在一起。虽然目前因为拗不过倔强的女儿,暂时答应了下来,但在行动上,他向来就不怎么积极,所以,就算是今天这种日子,也难保他不会迟到。既然接他的人还没到,岳程决定再问问他。“在过去的几年中,有没有陌生人来监狱找过你?”陆劲温和的瞥了他一眼。“你也知道那是监狱。哪个陌生人能随便进来找我?”“请你回答我的问题。”“没有。如果有的话,就是义工金小慧,她已经被杀了(详见《迷宫蛛》)。”“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人吗。”陆劲正视他。“没有。”他顿了一顿,“你在问这些问题之前,应该早就查过探视记录了。如果真有什么可疑人物探视过我,你应该会直接问我,那个人是谁?而不会在这里问,‘有没有’这种问题。所以答案是——没有。没有陌生人探视过我。”岳程忍不住叹气。他的确查过陆劲的探视笔记,自他入狱之后,除了已经被害的义工金小慧以外,真的没有其他人探视过他。“我只是不明白,关仲杰为什么要把你的照片贴在墙上。照你的说法,你们根本一点交集都没有。你也没在诚信银行存过钱。”“的确没有。”陆劲加重语气道。“这其中肯定有原因。——接你的车来了。”岳程道。他看见一辆黑色小汽车正远远朝他们这个方向开来。车速很快。他怀疑是邱元元本人在开车。虽然陆劲让她别来,但以她的个性,不来才怪。事实上,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她几乎每个星期都给他打电话。“岳程,你什么时候去那里?你去的时候可不可以帮我带点吃的给他?我买了烧鸭和鲜奶蛋糕。你知道的啦,他就喜欢吃甜的,再甜他都不觉得甜,所以我又买了巧克力和薄荷糖,你也帮我带给他好不好?对了,他那里有没有冰箱?鲜奶蛋糕吃不完一定要放冰箱……”每次,她都说一大堆,他不得不每次都老调重弹,告诉她监狱不是度假村。陆劲的监狱病房里,没有冰箱,没有储物柜,没有电视,连窗都没有,况且医生和监狱方面有规定,腹部中刀的陆劲在一段时间内只能吃流质,即便是流质,也必须得由监狱提供。每次听他说完,她先是失望地叹气,接着就开始胡搅蛮缠,岳程你可不可以偷偷带进去给他?他们应该不会查你的,对不对?——他现在看到她的来电显示都有点怕了。是不是恋爱中的女人都这么傻?过去的元元可不是这样的。“车开得可真快。”岳程道。他心想,肯定是元元,为了能早点见到情郎,她才不会把超速行驶当一回事。陆劲望着前方,没有吭声。岳程知道他现在已经没心思听他说话了。其实,他也想早点结束这个话题,要是被元元知道,他现在正在盘问陆劲案情,免不了得挨顿骂。“好了,我现在就不跟你多说了,你回去后再好好看看我给你的资料。”他急急地把那叠资料又递给了陆劲。陆劲笑了笑,把资料塞进了口袋。那辆车离他们越来越近,现在岳程看清楚那是一辆黑色桑塔纳,而且还是一辆旧车。奇怪,元元怎么会开一辆旧车?难道为了来接陆劲,她瞒着父亲偷偷借了别人的车?他发现陆劲也盯着那辆车在发呆。“那是谁?”陆劲突然道。岳程心头一紧,再朝那辆车望去,驾驶座上是一个戴墨镜的男人,虽然无法完全看清这个人的脸,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开车人绝对不是邱元元。而且此时,他突然注意到原先应该挂着车牌的地方,现在竟然是空的。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的全身。他下意识地朝后看了一眼。就在他们身后十几米远的地方,有一堆废旧轮胎。“陆劲,到那里去!”他用头指了指那堆旧轮胎,随后拔出了枪。陆劲脸色阴沉地瞥了他一眼,问道:“难道你认为他是冲着我……”“少废话!到轮胎后面去!”没等他说完,岳程就狠狠推了他一把,陆劲这才撒开腿朝轮胎奔去。就在陆劲转身的一霎那,岳程回身举枪瞄准了那辆车。那辆车慢慢停了下来,可驾驶座上的男人,似乎并没有下车的打算。岳程朝身后的陆劲喊话:“陆劲,你怎么样?!”“我没事。”“呆在那里别动。”他冷静地命令道,接着,他慢慢靠近那辆车,并在离车两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下车!”他用枪指了指车外,他相信车里的人能看懂他的手势。可是,戴墨镜的男人却一动不动呆坐在驾驶座上,一点反应也没有。“下车!”岳程再度发出命令,同时,他又朝前靠近了两步。这时,他发现副驾驶座位上有一堆拱起的黑灰色的物体。看起来很像是一堆衣服。真的是衣服吗?为什么拱得那么高?那里面会不会藏着一支枪?他迅速瞄了一眼车把手。他想,如果这男人一直没反应,那就只能亲自动手了。现在所有的怀疑都来自第六感,而第六感未必可靠。事实上,假如因为这辆车不是元元开的就怀疑他来者不善,那根本站不住脚。虽然,它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陆劲出狱的时候出现,确实十分可疑,可是,也许只是巧合呢?也许他是在等别人呢?也许他跟陆劲真的毫无关系呢?而这些都必须得等这个人下车后才能问明白。“下车!”岳程用枪把敲了敲车头。对方仍然没反应。这种反应缺失非常容易让人产生另一种联想——他会不会是已经死了?假如是这样,那刚刚是谁在开车?难道是喝醉了?岳程不想再等了,他决定来硬的。他将手伸向车把手。就在他拉开车门的一霎那,“扑”一声闷响,车里有人朝他开了一枪,他飞快地往旁边一躲,但肩上还是中了一枪,子弹的冲击力将他震出三、四步远,他像一个大沙袋般重重摔在地上,不过幸好枪仍在他手上,他来不及细想,一回身便举枪朝那辆车射击。“碰!”车门在关上的一霎那中了一枪。它急速地朝后退去,转动的车轮在泥地上发出一阵阵震耳欲聋的摩擦声,接着,它疯狂地朝岳程撞来。岳程慌不迭从地上打了两个滚后爬起,朝前奔去,因为车速太快,他来不及停下射击,汽车疾驰的声音追着他的脚步,他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碰!”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碰!”又一声,这一次,他看见一个黑色的物体从他头顶飞过。是轮胎吗?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他隐约看见陆劲已经抡起了第三个轮胎,虽然它不足以砸烂那辆车,但当它突然出现在车轮前方的时候,仍然是个不可忽视的障碍物。岳程感觉身后的车速明显减缓,他立刻乘机转过头,迎面朝它开了两枪。“碰碰!”车窗玻璃全碎了。黑色桑塔纳歪歪扭扭地朝前开了七、八米,猛然停住。岳程正想奔过去看个究竟,此时,一辆摩托车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冲了出来。它飞也似地开到那辆桑塔纳的前面停下,车门开了,从副驾驶座上滚出一个五短身材的男人,他飞快地跳上了摩托车。岳程这时才看清那是一个侏儒。原来刚刚副驾驶座上的那堆东西,其实是一个人,只不过,他故意把脸埋在了座位上。这么做的目的,无非只有一个——偷袭那个试图打开车门的人。他刚刚就是这么中枪的。“停下!”岳程举起枪,高声喊道。可是,他们对他的喊话置若罔闻,摩托车在向停车场外一路疾驰的时候,后车座上的侏儒还转头举枪向岳程瞄准。岳程立即先开了一枪。“碰!”侏儒的后肩中了一枪,“碰”他的胳膊又中了一枪,考虑到对方可能是个有用的证人,岳程通常不会射击对方的要害。不过这两枪也够呛,侏儒手里的枪掉了出去,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在车上颤抖起来。“妈的!别动!”摩托车手向侏儒喊道。岳程听出那是个女人。侏儒有没有回答,他没有听见,他只看见那辆摩托车东倒西歪在原地打圈。“碰!”岳程又朝摩托车的车把手上开了一枪,摩托车顿时失去了平衡,随即连人带车一起翻到了地上。哐啷啷——监狱大门发出一阵巨响,紧接着,从里面奔出三个荷枪实弹的狱警。“岳警官,发生了什么事?”其中一个问岳程。“袭警,非法持枪,目前就知道这些……”他冷漠地注视着摩托车边的那两个人。那名女摩托车手已经摘下了头盔,她看上去大概四十多岁,有一张焦黑的脸和一对无神的眼睛。她坐在侏儒身边,侏儒的肩膀在流血,可她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她没有过问他的伤势,也没有企图逃跑。她就像一个电池耗尽的电动玩具,毫无生气地呆坐在地上。岳程发现她的这张脸有几分眼熟,可他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了。“岳警官,你中枪了。”一个狱警道。“没事。”他道。“我们立刻叫救护车。”那名狱警拿出了电话。胳膊上的枪伤的确在火辣辣地痛,但岳程觉得自己还撑得住。他忍痛握着手枪瞄准了那名侏儒。“站起来。”他命令道。侏儒呻吟了一声,他脸色苍白,后肩在冒血,他艰难地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一名狱警对他举起了枪。岳程则乘机将手枪重新塞回枪套。他把侏儒上上下下搜了一遍,等他确认侏儒身上没带任何其它武器后,才开口问道:“车上的人是谁?”侏儒咧嘴嘿嘿笑了笑,说道:“你干吗不自己去看看?你可能认识他。”岳程朝那辆车望去,戴墨镜的男人仍然坐在车里。现在他可以肯定,这个男人不是死了,就是正处于昏厥状态。要不然无法解释他经历这番波折后还能如此“平静”。他猜想这个男人很可能是黑色桑塔纳的车主,侏儒和他的同伴劫车后便杀了他,为了掩人耳目,侏儒把他绑在驾驶座上,而真正驾驶车的人,就是一直像虾米一样缩在副驾驶座上的侏儒。“麻烦帮我看住他。我去那边看看。”岳程对那位举枪瞄准侏儒的狱警说了一句,后者朝他点了点头。他朝那辆车走去。每走一步,他就越肯定心里的猜想,那个男人已经死了,他一定是被谋杀的车主,这毫无疑问。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找到车主,对破案也毫无帮助,因为很可能这个男人只不过是一个碰巧被歹徒撞上的倒霉蛋,他既不认识杀他的人,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可是,侏儒居然说我可能认识这个人。有这种可能吗?难道他不是碰巧撞了霉运?而是被精心挑选的?无法否认,岳程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他重新拔出枪,快步走到车边。这时,有人在身后叫了他一声。“岳程!”那是陆劲急迫的声音。他连头也没回,准备去拉车门,陆劲冲上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你想干吗?”他怒道。“别碰这辆车,假如你不想死的话。”他回头盯了一眼陆劲。他明白这不是玩笑。“你最好先请求支援。”陆劲道。“我当然会。但我要先确定他是怎么回事。”他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当他瞥见陆劲的目光时,又改变了主意。他退后一步,指着不远处的侏儒问道:“你认识那个人吗?”陆劲没有朝侏儒看。“我只是想让你小心点。你现在最应该去的地方是医院,你受伤了。”“这不用你管,救护车马上就会来。你现在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认不认识,那个矮子?”“不认识。”又是这句屁话!“陆劲。他们有枪!关仲杰就是被枪杀的!”岳程大声道,“不管你记不记得他,认不认识他,案子一定跟你有关,当然也跟今天的事有关!他们知道你什么时候出狱,所以才会派人赶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来伏击你。你最好回去给我好好想想!妈的,你的仇人是不是太多了!多得连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岳程,我已经跟你说过100遍了,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银行职员,也不认识那个矮子,或者那个女人,其实根据刚刚的情况,难道你不觉得……”陆劲的话才说到一半,一个狱警就匆匆奔了过来。“岳警官,救护车到了。”岳程转身望去,果然看见一辆救护车正开进停车场。来得可真快!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那辆黑色桑塔纳,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他接通了下属王凯的电话。“……马上带几个人到西区监狱。我在监狱门口,靠近周家池路口的的停车场遭遇伏击。你最好再带一个女警过来,这里有个嫌犯是女人,”他看见两名戴口罩的医护人员正从车上跳下来,“对了,最好再叫上法医科和痕迹鉴定科的人,这里有一名男子,他很可能已经死了,但现在我还没有……”他刚说到这里,耳边突然听到“碰!碰!”两声枪响,惊得他立刻弯下了身子,当他侧过头去,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时,却惊讶地发现刚刚替他叫救护车的两名狱警已经倒在了血泊中,而袭击者,毫无疑问,就是刚刚从救护车上下来的两名医护人员,他们手里各握了一把枪正朝他和陆劲走来。岳程此时才注意那两人的身材,肩膀很宽,厚实的胸大肌将白大褂顶得老高,穿军用皮靴,走起路来,步伐稳健,雷厉风行,看上去不像医护人员,倒像训练有素的军人。另一名狱警已经发现情况不对,他正要向其中一名假冒的医护人员射击,但还是慢了一拍,他才刚刚举起枪把,就有人在他背后开了一枪,他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就迎面倒在了地上。于此同时,岳程发现,刚刚那对受伤的男女正依次跳上救护车。“头儿!你那边怎么啦?头儿!那是什么声音?”王凯在电话那头焦急地追问着。这变故太大了,岳程有两秒钟说不出话来。但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时间说更多的话了,因为那两名杀手正举枪朝他走来,也许下一分钟,他跟陆劲就会变成两具尸体,虽然他完全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想,他至少可以留下一些线索。“我们被伏击了!是一辆救护车,凶手有枪,男性,马上在所有路段拦截救护车,车牌号是……”岳程刚刚念完车牌号,冰冷的枪口已经戳到了他的脑门上。杀手一把夺过他的手机,按断了电话,塞进了自己的口袋。岳程朝旁边瞥了一眼,另一个杀手也同样用枪指着陆劲。这时,陆劲朝他身后努了努嘴。岳程别过头去,震惊地发现那辆黑色桑塔纳启动了,而开车的人,正是刚刚一直像死人一般呆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他从车窗里探出头,用粗暴沙哑的声音命令道: “快把他们弄上车!”杀手用枪顶了岳程一下,喝道:“上去!”岳程想说话,脑袋上猛挨了一下,头上的剧痛再加上肩上的枪伤,令他一阵头晕目眩,他几乎站不稳,在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人把他推上了车,他隐约听见开车的声音,眼角还掠过一抹白色——是救护车开走了吗?有人拿走了他的枪,接着,他感觉自己的左臂被什么东西猛刺了一下,疼痛差点让他喊出声来,他挣扎着想挥拳打向袭击他的人,但身体却不听使唤,他觉得浑身软绵绵的,这时,他朦朦胧胧听到有人在说话:“这药水管用不管用?”“谁知道!那人叫我们给他多少,咱照办就是了!”他们是在给我注射麻醉剂吗?有人似乎在用绳子绑他的手脚,他想反抗,但完全使不上力。有人在咆哮:“妈的!快上车!!”岳程确定陆劲还在车外,因为后车座已经被他和那两个杀手塞满了,再也挤不进第四个人,而前车座上,只有一个人,即使现在他视线模糊,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那里只有那个之前装死的男人。前方人头晃动,随后传来关车门的声音。岳程想,陆劲一定是上车了。哐啷啷——监狱大门一阵响动。救兵来了!岳程心里兴奋地嚷了一句,但立刻,他就感觉不对劲,原来那个男人已经发动了汽车,而且还把车开得飞快。两分钟后,那个开车的男人突然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大吼道:“妈的!别动!你要是敢动一动,我就崩了你!”“我们现在去哪儿?”有个男人在说话,那的确是陆劲的声音。开车的男人嘿嘿冷笑了两声:“当然是去好地方。”岳程似乎看见他瞄了身边的陆劲一眼,“喂,我说,你是今天出狱?”这问题让岳程吃了一惊。怎么?他不知道他今天出狱?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他强打精神,竖起耳朵继续听下去。“喂,我问你呢!”男人暴躁地嚷了一句。“算是吧。”陆劲闷闷地答道。“嘿嘿,我猜就是。怎么没人来接你?”“可能是迟到了吧。”“迟到?呵呵,是的是的,迟到,谁都一样,”男人轻叹了一声,“只要你一旦坐了牢,世界就变了,过去他们把你当个人,现在就把你当袋垃圾,随便把你一扔,他们才不管你的死活呢。——老兄,说说,你是怎么进去的?”不会吧!他居然不知道陆劲是谁?如果他不知道陆劲是谁,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伏击他?难道他们的目标不是陆劲?“我只是一时冲动,犯了点小罪,不值一提,哪像你们是干大事的……老兄,我老婆在家等我呢,能不能告诉我,我们到底要去哪里?还有……他,”岳程知道那是指自己,“你们打算把他怎么样?”“呵呵,你是说他吗?”男人又冷笑了一声,“我们会杀了他,而凶手,就是你。对不起了,老兄,只怪你太倒霉。谁让你跟他在一起?”他们要杀了我?难道他们要杀的人不是陆劲?而是我?这是怎么回事?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我到底得罪了谁?“你们会先杀了他,然后再杀了我。”陆劲口气平淡地说。“没错。”“那为什么现在不做?”男人笑了起来。“好问题。因为他的墓地不在这儿。”他突然声音一沉,“——妈的!你干吗?!”“我想喝点饮料。那是可口可乐对不对?可以给我一罐吗?”陆劲问。男人好像在思考要不要答应他这个要求。“老兄,一罐可乐而已,反正我也快死了……”陆劲又道。男人似乎在打量陆劲。在他看来,这个身材瘦削,面有病容,手无寸铁的男人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一罐可乐而已。“好吧……”那男人骤然又放松了下来,“反正是你的最后一罐饮料,喝吧喝吧,别撒在我身上就行……”啵,岳程听见陆劲打开易拉罐的声音,还听见他喝饮料的声音。“老弟,你是一直被关在那里吗?”“是的。”“多少年了?”“六年。”“也够久的。呵呵。”开车的男人又别过头去看了陆劲一眼。“你犯了什么事?我记得那里关的可都是重犯。”岳程没听见陆劲的回答,只听见“呀”地一声叫,这声音像是从阴沟里发出来的,凄惨、遥远,还带着空洞的回响,他无法确定那是从谁的嘴里发出来的,只觉得车子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好像失去了控制,而他身边的两个男人几乎在同时企图扑到前车座上去拉住方向盘,其中一个似乎还受伤了……“妈的!我要宰了你……”“你他妈的!”“方向盘!方向盘!快抓住方向盘!”一时间,他耳边塞满了骂声、惨叫声,身体摩擦的声音,他完全失去了方向,他不知道刚刚的一秒钟内发生了什么。“我在流血!我快死了!妈的,我要死了……啊——”开车的男人又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你的枪呢!该死,你的枪!”岳程身边的男人在大吼。“你敢动一动,我就打死他!”另一个男人在高声喊。枪管在他眼前晃动,他知道身边的男人已经准备扣动扳机了,他觉得自己的脉搏跳得飞快,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很期待陆劲能开口说一句话,但他却什么都没听见。碰!一声枪响,他整个人差点被震得跳起来,枪声太近了,子弹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擦过去的。起初,他以为中枪的是自己,他的耳朵还在嗡嗡响,可慢慢的,他听见粗重的喘息声从自己的左边传来。原来是他旁边的男人中了枪。这么说,陆劲已经控制局面了?!他是怎么做到的?岳程还来不及细想,就听见吧嗒一声,那是子弹上膛的声音,可怕的是,这声音来自他的右边,他感觉冷冰冰的枪管已经顶住了他的下巴。“混蛋!我要杀……”右边的男人的吼叫不知为何,突然变成了细细的小嗓门,“啊,啊,啊,啊……”顶在他下巴上的枪管慢慢松开了,岳程只听到恐惧的喘息声和腿脚颤抖的声音。陆劲仍然没说话。车厢里安静了两秒钟。蓦然,一声惨叫几乎震破岳程的耳膜,他感觉有液体溅在他的脸上,直觉告诉他,那是血,妈的,还是热的。陆劲,陆劲!你给我停手!他张大嘴想喊叫,却完全发不出声音。碰!那男人的头重重砸在玻璃上。“兄弟,兄弟,这,这不是我的主意……”开车的男人知道局势已经发生了大逆转,开始用可怜巴巴的语调哀求起来,“兄弟,我是被迫的,我也没办法,你不知道他……”“碰!”又是一枪。车猛然停住。他死了吗?他们都死了吗?陆劲!你干了什么!你他妈的都干了什么!岳程期待能听到一点声音,可四周静得出奇……大约过了一分钟,车门突然开了。岳程感觉有人爬到他身边,冰冷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他知道那是在掐他的脉搏。妈的!他真想狠狠甩开它,同时喊道,我活着!你管好你自己吧!你他妈的干了什么!!你到底干了什么!这时,前方传来手机铃声。有人按下了免提。手机里传来一个男人阴阳怪气的说话声:“……喂,刚刚得到消息,今天他去见的人曾经是个连环杀人犯。尽量别惹他,别让他上车,如果他已经在车上,就尽快干掉他,他是个狠角色,别跟他废话,最好连看都别看他,喂……老四,老四……”那人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你的消息来得太晚了。”前方传来陆劲冷冰冰的声音,沉默了一个世纪的他终于开口了。“陆劲?!”对方的声音带着疑问。“幸会。”陆劲按断了电话。岳程感觉一双有力的手拽住他的衣领,猛地将他拖出了车外。接着,他被放在冰冷的泥地上,他还闻到一股青草的气味。过了一会儿,他的脑袋上传来一阵滴滴答答的水声,他耽搁了两秒钟才意识到,有人正用冰冷的液体自他的头顶浇下。他开始以为那是矿泉水,但很快,他品尝出那是可口可乐。“岳程!”陆劲在高处又叫了他一声。他张了张嘴,他的下巴马上被陆劲紧紧扣住,接着,可口可乐直接灌入了他的喉咙。啊!他心里惨叫了一声,霎那间,他觉得自己就像个落入深海的人,他觉得自己快被淹死了,求生的欲望让他拼命挣扎呼喊,他在水中不断踢打,他觉得耳朵痛得要命,喉咙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向外冲,猛然,他张大嘴,啊地一声,吐出一大口水来,他分不清那是可乐,还是别的什么液体,他只觉得浑身一松。就在那一刻,他睁开了眼睛。他看见陆劲就站在他旁边,正面如寒霜地看着他。看起来,他似乎随时准备再杀20个人。岳程来不及细问,立即从地上勉强爬了起来,虽然他仍然头昏脑胀,脚下软绵绵的,但他还是跌跌撞撞地冲向那辆车。他想知道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看得仍不是很清楚,但他确定车里有三个男人,而他们都还在呼吸。还好……他骤然放松了下来。下一步该做什么?对,请求支援。他甩了甩头,想让脑子清醒一点,同时他伸手去摸口袋,这时,他蓦然想起,他的手机被之前劫持他的男人拿走了。于是,他拉开车门,准备从劫持者的口袋里搜一搜他的手机,当他低下头时,正好面对那个劫持者的脸,在那一瞬间,他不能否认自己被吓住了,那个可怜的家伙鼻根处横插着一块薄薄的铁片。他认识那东西,它是易拉罐上方的铁片,通常用拉环使劲一拉,它就会整片被拉下来。这就是陆劲的武器吗?他请求喝饮料,就为了取得这块小小的圆形铁片?他能想象之前的画面,当那个劫持者用枪顶住他的下巴,企图扭转局面的时候,一块铁片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伸到了他的鼻子下面,也许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神告诉他,他才不在乎割掉谁的鼻子,只要他想——怪不得他的大嗓门会骤然变成小细嗓门,岳程几乎能看见他当时恐惧的眼神。有那么一刻,他想回头去骂陆劲,但又一想,就刚才的情况而言,这恐怕是最心慈手软,却又是最有威慑力的做法了,插在鼻根处总好过插在脖子上。不过,要是他,可做不出这种事。妈的,但愿他能保住他的鼻子。妈的!他又在心里骂了一句。他掏出手机用最快的速度报了警。几分钟后,他在另一名劫持者的口袋里找到了自己的枪。“救护车马上就到。”他将枪插回枪套的时候,陆劲走了过来。“我能不能走?”陆劲问。“你说呢?”岳程觉得这真是一句不折不扣的废话,“这里发生了枪击案。你是涉案人之一,你怎么能走?你得跟我回去协助调查。听明白了没有?”陆劲寒着脸盯了他一眼,没说话。“他们都不同程度受了伤,都不致命,但也够呛,你可真干得出来,你……”岳程的话还没说完,陆劲就提起腿朝岳程的腹部狠狠踢了一脚。岳程捂住腹部连打了两个滚才停住,他喘着粗气指着陆劲,才要发怒,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瞪了陆劲一眼,接了电话。“岳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电话里传来元元焦急万分的声音,“我爸说,他派去的人没接到人,他还说监狱附近都被封锁了,这是怎么回事?陆劲在哪里?”他又瞥了陆劲一眼。“元元……我们……”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枪伤和麻醉药令他无法思考,他把电话递给了陆劲。陆劲的神情立即阴转多云。“是她?”他轻声问。“少废话,快接!”陆劲接过了电话。他像是不敢相信对方是谁,先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喂”,元元肯定立刻作出了回应,岳程没听见她说了什么,只听到陆劲轻声在说:“……对,是我……我还可以……你好吗?”他低头看着脚下的泥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嗯,我知道……谢谢她了……我很好,没事,真的没事……不过,岳程受了点伤……”两辆警车朝他们呼啸而来,岳程看见一名警察从车窗里探出头,朝他挥了挥手。他认识那个人,那是他的下属王凯。总算是来了!他心里一松,整个人躺倒在地上。他听见陆劲还在跟元元说话:“……对,刚刚在监狱门口发生了点事,正好让我们碰上了,所以我得跟岳程回去……不不,你不要来……”他的声音响了起来,但随之又低了下去,“元元,等事情解决,我们就能见面了……不,不需要,你不要管这些,你好好留在家里……我会的,你别担心……好的,再见。”他挂了电话,有点依依不舍地把手机还给岳程。“她怎么说?”岳程问道。陆劲轻叹了一声,“要多久我才能回去?”“不知道。”岳程答道。说完这句,他觉得眼冒金星, “……不管怎么说,你也算是救了我,放心吧,今天的事,我会处理的……”他听到自己在说话,声音却显得异常遥远,他闭上了眼睛,耳边又传来刚刚开车的男人说的话,“我们会杀了他,而凶手,就是你。对不起了,老兄,只怪你太倒霉。谁让你跟他在一起?”——他们的目标不是陆劲,而是我。为什么?我到底得罪了谁?有人在跟他说话,也许是陆劲,也许是别人。他感觉有人在走近他,后来,似乎是有人把他抬了起来,他闻到一股酒精的味道,还听到关门的声音,眼前的光时隐时现,他的身子开始轻微地摇晃起来……我是不是上了救护车?那应该是一辆真正的救护车吧?他又想起了之前的那辆救护车。如果不算上那个电话里的男人,应该有六个人参与其中,黑色桑塔纳里的三个,外加侏儒、女摩托车手,还有那个开救护车的司机,除此以外,这次行动还动用了两辆车。他只不过是个小警察,有必要为了杀他如此大动干戈吗?是谁这么恨他?是谁会为了杀他精心策划所有这一切?而且,他平时独来独往的机会那么多,为什么偏偏选在今天动手?为什么?胳膊上一阵火辣辣的痛,他觉得好像有块沉甸甸的幕布从头顶盖下来,浓重的睡意朝他袭来,他的耳朵里又开始嗡嗡作响起来……2、当天下午3点楼梯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邱元元屏息听了一秒钟,随后立即将她的手提包挂回到衣架上,就在母亲推门进来的一霎那,她踢掉脚上的鞋,跳上床重新拿起了那本母婴杂志。“睡醒了?”母亲问她。“嗯,是啊。”她佯装才刚睡醒的样子打了个哈欠。自她怀孕以后,母亲就把她看成了暖箱里的小宝宝,总是时不时提醒她要多休息,可她现在怎么可能睡得着?两个小时前,父亲接到陆劲的电话,之后,就跟张律师一起去了警察局,在这两个小时里,她一直在等父亲的电话,可电话始终没有响过,“妈,爸那边有消息了吗?”她问道。母亲的神情好像是在说,你又开始瞎操心了,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现在是母亲,你的首要责任是保护你的孩子,至于其它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这句话母亲几乎每天晚上都要重复一遍。可是,她有时候真想朝母亲大喊,陆劲是我孩子的父亲,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妈,爸有没有来过电话?”她又问了一遍。“没有。不过,刚刚小李回家来拿东西……”小李是父亲的司机。“他怎么说?”邱元元立即坐直了身子。“你爸说在那里打电话不方便,所以让他回来带个口信。他说,他们还得在那里待一段时间……因为跟他在一起的警察受了伤,他们得等他做完手术,醒了之后才能提问,所以就耽搁了。一个小时前,那警察才刚刚醒过来。”“那他们应该已经开始提问了,那么……”邱元元紧张地盯着母亲,其实她只想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按时回到她的身边。今天是他出狱的日子,却偏偏碰到了枪击案,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怀疑他?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借口要调查这案子又扣押他几天,或者几个月?天哪,她才不想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想早点见到他,她只想跟他在一起,如此而已!“小李走了没有?”她问道。“他拿了东西就急匆匆走了,你爸让他立刻赶回去。”母亲看透了她的心思,笑着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你别担心,这事你爸会解决的。——得了,先别管这些,还是来看看菜单吧,”母亲笑嘻嘻地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他不是爱吃甜的吗?我打算做个酱鸭,前两天我到中医院去,中医还给我开了一包补益药,我用它炖了锅老母鸡,你爸爱吃烤麸,烤麸正好也是甜的,就做个八珍烤麸,再蒸个八宝饭,做一锅酒酿圆子。前几天,附近饭店的王师傅给了我一些糟卤,他教我用它来糟猪舌和猪尾巴,据说男人吃了很补的,我已经弄好了,另外,我打算再做几个清爽的素菜,反正都是周阿姨平时会做的,这样算下来,一共是十菜一汤,外加两道点心,你看还要不要再加点什么?”邱元元真服了母亲,现在这时候,还有心思讨论菜单。但另一方面,她心里又充满了感动。自从承认陆劲是自己的女婿后,母亲就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家人。元元知道在一个多星期之前,母亲就在规划今天的晚餐了。她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陆劲的身份。她是完完全全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女婿来看待的。相比之下,父亲的态度就冷淡多了。“妈,依依今天晚上来吃饭吗?”赵依依是她的双胞胎妹妹。“你爸本来不想让他们来,但我说,既然以后是一家人了,那就该一起坐下来吃顿饭,我让他们晚上六点半到。”“六点半,会不会太早了?”要是陆劲赶不上今天的晚餐怎么办?要是他今天回不来怎么办?这是她现在最担心的,她只是不敢问出口。母亲明白她的心思。“在四点以前,你爸应该会来电话。在你爸的通知没来之前,我们就一切按原计划进行。——你看还要不要加点什么?”母亲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菜单上。她心不在焉地瞄了一眼菜单。“菜已经够多了,如果要加什么的话,”她想了想,“爸爸爱吃拌豆腐,再让阿姨拌个豆腐吧。”“好吧,再加个拌豆腐,那还得去买皮蛋,家里皮蛋没有了……”母亲自言自语着,打开门走了出去。楼梯上响起嗒嗒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楼下传来一高一低两个说话声,邱元元将自己的房间翕开一条缝,她听见周阿姨在跟母亲大声说话:“太太,葱和生姜都没有了,烧菜的黄酒也只剩下一点点了……”母亲小声回答了几句。又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一阵悉悉索索换鞋的声音。她知道母亲和女佣准备一起出门了。通常,母亲外出购物都会带上周阿姨,因为母亲体弱,提不动篮子。“太太,这飞机误点可没个时间,不是我说,你家女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家呢,我看除了烤麸之外,别的都得先放着,不然,到时候凉了就不好吃了……”周阿姨的大嗓门从楼下传来,但她的说话声很快就被一声轻轻的关门声隔断了。她们出门了。邱元元觉得现在是天赐良机。她准备乘母亲不在的时候出一趟门。她要亲自去警察局接陆劲。她不想再等了。她连一分钟都等不下去了。自从她怀孕后,母亲就不允许她独自出门,平时她只要拿了车钥匙要出门,母亲就会大声训她:“元元,你别忘记自己现在是个孕妇!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孩子想想!你出去东奔西跑,想到有什么后果吗?要是孩子有个闪失怎么办?!”通常这时候,父亲都会在一边不阴不阳地来上一句:“你管她干什么,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她自己负责。”好吧,我自己负责。汽车钥匙和摩托车钥匙都被母亲锁在抽屉里,她只能打的过去。她在镜子前端详了自己三分钟,她真的胖了,不过好在气色还不错,她梳理了一下头发,在唇上涂了层薄薄的唇彩,才重新挎上包,穿上鞋,噔噔噔跑下楼。叮咚,叮咚——她刚到客厅,就听见有人在按门铃。该死!她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声。一定是母亲忘带了什么东西!但转念一想,如果是母亲,应该不会劳驾她下楼来开门,因为母亲自己有钥匙,而且母亲最怕她动了胎气。那会是谁?叮咚,叮咚,门铃又响了起来。她走过去,打开了门。一个穿深蓝色工作服,满脸胡须,戴眼镜、背着工具包的男人站在门口。“你找谁?”她问道。“检查煤气。”他正在往脚上套塑料鞋套。检查煤气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她将门开大,那个男人大步走了进来。“厨房在那里。”她朝身后指了指,同时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她预计母亲和周阿姨半小时之后就能回来,所以她必须尽快离开,否则就走不了了。 “请快点好吗?我要出门。”她催促道,因为她发现他竟然在客厅中央停下了脚步,还把身后的背包放在了地板上,他想干什么?一丝疑虑闪过她的脑际,但她没有多想,“厨房在那里。”她走到他前面,朝厨房的方向指了指,她怀疑他要不是耳朵有问题,就是智商有问题,他竟然全然没理会她,只是东张西望巡视着整个房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走到他身后,准备大声提醒他,可是当她刚刚把那声“喂!”喊出口时,那个男人就回身狠狠揍了她一拳,这一拳正好打中她的下巴,她被打得措手不及,整个人重心不稳,朝后倒去,幸亏,她身后就是沙发,她重重摔在了沙发上,当她企图从沙发上爬起来时,那个男人又抡起拳头给了她第二拳,这一拳正中她的胸,接着是第三拳,这次是她的腹部。我的孩子!她的脑子里响起一声尖叫,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一时间,疼痛和恐惧同时向她袭来。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她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想要她的命!该死的混蛋!眼看着第四拳朝她打来,她随手抓起沙发上的一个靠垫用尽力气朝对方甩去。哐当,对方的眼镜从他的鼻梁上掉了下来,就在那个男人去捡眼镜的时候,她从沙发上爬起,朝厨房冲去。一个声音不断在提醒她,厨房有刀,厨房有刀,厨房有刀!可是,她才跨出三步,那个男人就追上了她,他从身后抓住她,他的双手紧紧扣在她的肩上,指头几乎插进她的骨头,她痛得喘不过气来,脑子一片空白,接着,她整个人被掀翻在地上,随即她脸上又挨了一拳,她感觉自己的右边脸颊肿了起来。“混蛋!你是谁!!你这个杂种!你想干什么……”她大声喊道,其实,她是希望屋外有人能听见她的叫声,与此同时,她从地上爬起,摸到了茶几边,电话机就在那里,这是离她最近的武器了,她抓起电话就朝那个男人打去,可惜,她还是晚了一步,就在她举起电话机的时候,他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他夺过她手里的电话机,用电话机指着她。“别乱叫,不然我就把你的宝贝挖出来。”他的眼光溜过她的身体,停在她的肚子上。她由不得打了个寒噤。“你要钱吗?你要多少?我给你钱,我可以给你很多钱,我保证不会报警,我保证……”她开始哀求他,可他却呵呵一笑,退后了几步。她看见他拉开工作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小瓶液体和一块预先准备好的手绢。妈的!要这个变态发善心恐怕是痴心妄想!她挣扎着爬起,抓起身边的茶几就朝他扔去。他用手挡开了迎面而来的袭击,乘他躲闪的时候,她朝楼梯方向逃去。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来不及想,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快快,快离开客厅!快跑到二楼!二楼的窗是开着的,如果她呼救的话,一定有人能听见。而且,二楼的门背后有一根棒球棍,在没怀孕之前,她参加过一个棒球俱乐部。她相信只要她速度够快,她一定能赶在他追上她之前,关上门,然后,在他闯进她的房间之前,抓住那根棒球棍……快快快!快快快!她三步并作两步,朝楼上冲去,她感觉他已经追上来了,但当她到达二楼时,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房门关着。她蓦然想起,她刚刚是要出门的,所以关上了房门。而钥匙,在她的包里。包在楼下的客厅里。刚刚被打之后,她肩上的包被甩了出去!就在她迟疑的一霎那,一只铁钳般的手从她身后掐住了她的脖子。她的心咯噔一下,等她想到要反抗的时候,已经迟了。“别动!美人!”他开始说话了,声音很低沉,像从阴森森的山谷里飘出来的声音。他又加大了力量,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她觉得她快死了。“我不要你的钱,美人。”她听见他在说话,接着,她觉得自己像个破布袋一样被扔在了地上。她摸索着想去护住她的肚子,但是她的手却抬不起来。她的脸贴在冰冷的地板上,绝望地注视着前方,他的脚就在她旁边。可她看不见他的鞋,他套着鞋套。他丢下她,消失了几秒钟。她听见他下楼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又出现了,手里拿着一小瓶液体和一块手绢。“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他在说话,她看见他将瓶子里的液体倒在了手绢上,“我只不过想让你给一个人带个口信……”他靠近她,轻手轻脚地坐到她的身边,她想朝后躲,但她的头发立刻被揪住了。“我的耐心有限,如果你不听话,我就杀了你,我会把你的孩子挖出来,丢在浴缸里。要不要试试?”他靠近她的耳朵,恶声恶气地说。她的身子僵住了,她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别怕,马上就好,一点痛苦都没有,我保证,一点痛苦都没有……”男人好像在安慰她,接着,她看见手绢朝她的鼻子蒙了过来,一股药水的气味钻进她的鼻孔,她意识到,他是想麻醉她,又开始拼命踢打起来,但是很快,她就觉得自己的手脚使不上劲。她想呼救,她想谈判,她想骂人,但她张开嘴,却发不出声,她好像在瞬间中了风,又变成了哑巴……手绢移开了。那个人注视着她,两只黑洞洞的眼睛闪着光,她感觉他还在笑,他似乎拿出一个手电筒,翻看她的眼皮检查了一番,接着,他从她身边站起,慢慢退到了旁边……3、一个小时后即使是坐在邱源的身后,陆劲也能强烈感受到他的不安。“没人接吗?”陆劲问道。邱源没说话,兀自按断了电话。开车的小李转头看了老板一眼。“可能是出去买东西了吧。”小李道。邱源又看了一眼手表。“已经五点了。按理说不会没人在家,即使她去,元元也应该在家。她不会让元元到处跑。”他瞥了一眼后视镜里的陆劲,想说什么,又改变了主意,“开快一点。”他对小李说,随后,他重新打开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电话很快接通了,陆劲听见他对着电话命令道,“赵星,你马上到我家去看一看,然后给我来个电话。快点。”他关了电话。陆劲怀疑这个被称为赵星的人可能是邱源公司的职员。五、六分钟后,邱源的电话响了。“赵星,怎么样?”邱源急急地问道,“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徒然响起,“我太太怎么了?……那元元呢?”听到这里,陆劲的神经立即绷紧了,但邱源却没说下去,“……好,你在那里别动!什么也别碰!我马上就到。”邱源刚挂断电话,陆劲就问:“到底怎么了?”“我太太和女佣人被人打昏了躺在厨房的地板上。元元不见了。”邱源冷冰冰地答道。“不见了?!”陆劲感觉自己的头好像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她怎么会不见了?你最后一次看见元元是什么时候?”这次答话的是小李。“两个小时前,我去拿东西,邱太太还跟我说话呢,她说元元小姐在楼上休息。那时,应该是三点不到,大概两点五十分左右。”“她会不会出去买东西了?你应该打个电话给她!你知道她的手机号。”陆劲大声道。经他提醒,邱源立刻拨了一个号码,但是显然,电话没人接听。在这两个小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元元到哪里去了?她是不是自己出门了?如果出门的时候忘记带手机,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没人接电话。也许就在她离开的时候,有歹徒闯进了邱家,袭击了邱源的太太和女佣人,也许她正在逛街……虽然陆劲心里一直在这么祈祷,但他已经预感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十来分钟后,邱源的车横冲直撞地开进了他所住的老式里弄,并在一幢三层楼的花园洋房前停了下来。陆劲推开车门,迫不及待地冲向底楼的铁门。一个身材高大,头发蓬乱的男人站在门口,陆劲猜想他就是那个被邱源称为“赵星”的人。大概是看到陆劲是跟邱源一起来的,他一看见陆劲就连忙退到了一边。“她们在哪里?”陆劲一边问一边跨进了屋子。“在厨房。”赵星神情紧张地说,随后,他唯唯诺诺地跟走在他身后的邱源打了个招呼,“邱总。”后者嗯了一声,沉着脸走进了屋子。“关上门。”他命令道。赵星赶紧关上了大门。厨房里很凌乱,不过,看起来不像是曾经有过激烈的打斗,地板上没有打碎的盘子,瓷砖上没有喷溅的血迹,水池里只有洗干净的蔬菜和切好的鱼,菜刀仍然插在刀架上,厨房的桌上有一个塑料袋,他瞄了一眼,里面有一盒豆腐、几个皮蛋和一些葱姜蒜,也许在被袭击前,她们可能刚刚从外面购物回来。邱源的太太和一个女佣模样的中年女人并排躺在地板上,两人的头部都有干涸的血迹,但都还有呼吸。等他蹲下身子,他发现,邱源的太太伤得很轻,只是额头擦破了一小块皮,女佣则?说媒现兀囊恢谎劬χ琢似鹄矗渖戏交褂幸淮罂檠郏雌鹄矗对欢苑酱蚬残硭俏吮;づ?主人才受的伤。不管怎么说,她们都还活着,这就是万幸。他暂时松了口气。他转身奔向楼上。如他所料,元元的房间是空的。他又上上下下找遍每个房间,仍没看见元元的身影。她去哪儿了?陆劲走回到客厅的时候,邱源刚刚放下电话。“我已经叫了救护车。”他道。“你没报警吗?”“先看看情况再说。”邱源阴沉着脸递给他一个白色信封,“这是在我太太口袋里找到的。看来是给你的。”“给我的?”陆劲低头一看,信封上果然写着“陆劲亲启”四个字。他立刻打开信封。信是由蓝色圆珠笔写的,字迹很潦草。“仁慈比残酷更残酷千万别染指别人们的财产,因为人们会容易忘却杀死自己父亲的人,却不会忘记掠夺他财产的人。褐色头发的女神在喘息,在呻吟,在哭泣她在想,她还能活多久?谁来救救她?她在哪里?”“元元的头发是褐色的吗?我是说还是褐色的吗?”陆劲问道。他已经六个月没看见她了,他不知道她之前染过的头发现在有没有褪回成黑色。这个问题让邱源有点为难。他可能从未注意过女儿的头发颜色。“大概是吧。”他心烦意乱地答了一句,又道,“你为什么这么问?信上写了些什么?”陆劲将那封信递给了他。他快速看了一遍后,脸色更阴沉了。“这么说,里面的‘褐发女神’指的就是元元?”陆劲也希望这只是猜想,但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可能。毫无疑问,元元被绑架了。“这几句话说明什么?!”邱源怒冲冲地问他。他摇了摇头。他的脑袋昏沉沉的,脑子里满是恐怖的画面,浑身赤裸的元元被捆绑在一张椅子上,有人正在用小刀扎她,每扎一下,她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他禁不住闭上了眼睛,噬骨的恐惧在他的体内扩散开来,他不敢想下去了。他走过去,打开了门。一阵冷风吹来,他略微清醒一些。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绑架元元?!难道是为了财?恐怕不是!楼上的卧室没有翻动过的痕迹。那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笃笃笃,他听见一个声音,抬头望去,发现是对面那栋楼的女主人正在晒衣服,那声音是竹竿碰到铁架的声音。于此同时,他又看见了铁门上方的监控探头。他蓦然收回脚步,关上了门。“这里的两栋房子间距很小。”他道。这一点之前他从来没发现过。邱源的眼睛却仍盯着那封信,“陆劲,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陆劲没理会这个问题,重新打开门,朝外看了看,又关上。“对面一直有人吗?”“有啊。对面那栋楼里,同样的面积住了八户人家,每天都人来人往的。——你想说什么?” 邱源不耐烦地问道,他已经意识到陆劲并不是在跟自己闲扯。陆劲又回头看了一眼大门。“如果对面一直有人,他把元元带走是很危险的。而且,你的门口还装这监控探头。如果他一个人,他只要低着头,就拍不到他的脸,可是,如果他带着元元,谁能保证监控录像里会留下什么?”之前,邱源已经方寸大乱,现在听了陆劲的话,他骤然冷静了下来。他注视着陆劲。“陆劲,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的意思是……”陆劲道,“元元应该还在这屋子里。我要检查每间屋子,每个壁橱,你有地下室吗?”邱源点了点头。他们在地下室没有找到邱元元,也没有在客厅或二楼的任何一个橱柜里找到她。无奈,在找了三遍之后,他们只能退回来,重新察看监控录像。他们发现一个背着工作包,穿蓝色制服的男人在三点零五分进入邱家,三十分钟后他离开时,他仍背着那个工作包,而他的手是空的,很明显,他没有带走元元。这让已经几乎丧失信心的陆劲,重新又燃起了希望。他既然没把元元带走,她就一定还在这里。她在哪里?陆劲在客厅里坐下,重新审视那封信。“仁慈比残酷更残酷”。“千万别染指别人们的财产,因为人们会容易忘却杀死自己父亲的人,却不会忘记掠夺他财产的人。”这两段话听起来好熟悉,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蓦然,他想到了一件东西。电脑。“你有没有电脑?”他问邱源。邱源刚刚打电话报完警,他已经再也等不下去了。听到陆劲的问题,他没好气地答道:“元元的房间里有一台。我的房间里也有。你想干什么?!我劝你还是乖乖等警察来解决吧!”“你可以等警察,我可等不了。我要马上搜索信上的这两句话,这应该是个提示。也许他是想告诉我们怎么才能找到元元。”邱源被说服了。“跟我来。”他不太情愿地丢给他一句话。陆劲跟着他来到书房。书桌上果然有台电脑。陆劲才要去开机,邱源突然像头发疯的狮子一般扑向他扑,他一把揪住陆劲的衣领,将他顶在墙上。“陆劲,你这个混蛋!元元被绑架一定跟你有关!要不然,他不会给你写信!你这个祸害!你给我听好了,如果元元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宰了你!”他瞪着陆劲,目光中充满了仇恨和厌恶。“如果元元有事,我会先替她报仇。报完仇,你想把我怎么样都行,一切随你。”陆劲盯着邱源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抓住他的手,将它们从他的衣领上慢慢拉了下来,“但现在,让我先找到她。”他低声道。邱源的眼神紧紧咬住他,三秒钟,才慢慢放开。他让到一边,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汗珠从他的额头滴落下来。“元元如果有事,我饶不了你……”他喘着粗气说道。陆劲终于坐了下来。他快速找到搜索页面,将信上的两句话打入搜索栏。他已经多年不用电脑了,其实自六年前他入狱之后,他就没再接触过电脑,不过,好在他还没忘记拼音输入法和简单的电脑操作方法。搜索结果很快出来了。原来这两句话出自意大利人马基雅弗利撰写的《王者之道》。马基雅弗利被西方奉为权术之父,这本据说是他倾尽一生的政治经验和智慧撰写的着作,是他秘密献给君王的礼物。多年前,陆劲也曾经买过一本收藏在自己的书架上。绑匪引用的书,他正好读过,这是巧合吗?蓦然,他想起一件事,当年他跟元元在一起时,他曾经给她讲解过这本书。“邱源,”他侧过身子,正对沙发,“我问你一件事。当年我走了之后,我的那些书,后来是怎么处理的?”“你的那些书,哼,”邱源冷笑道,“我本来是不想让元元搬回来的,可她说,那是你给她买的,那时候她的情绪很差,身体又弱,所以……”“这么说,现在这些书都在这儿?”邱源抬起眼睛盯了他一会儿,又把目光移开了。“是的。在她的房间。”他低声道。果然在她这儿!他从座位上跳起,飞快地奔向元元的房间。元元的书桌上放着一支圆珠笔。书桌的旁边是两个塞得满满的大书柜。他找了一会儿,很快就在书架的中间一格找到了那本96年版的《王者之道》。他翻开扉页,发现扉页上有人用圆珠笔画了一副线条凌乱的素描。显然,画画的人没有经过专业训练,整副素描看起来就像是一副不及格的小学生习作,没有布局观念,画中的每件物品都似是而非。陆劲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分辨出画中呈现的景象是阳台的一角,阳台边缘放着几盆花和一个很像花架子的东西,在花架子的后面,是一个四方形的东西,仔细看很像是一个空调外机。画里没有人物。“你在看什么?”邱源在他背后说话。他用手指抹了一下那幅画,指尖立刻沾染了些许蓝色油墨。“这幅画刚画不久,作者应该就是那个绑匪。”他道。一句话立刻让邱源紧张了起来,“他画的这些是什么意思?”“应该是元元的下落。空调外机——”没错,就重量来说,空调外机完全可以托起一个人的重量,而且,因为它是悬挂在室外的,他们之前检查时,并没有留意到它。他冲向窗户,窗外的确有个空调外机,但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其实元元的房间也没有阳台。“这里哪个房间有阳台和空调?”他问邱源。“我的卧室还有三楼的两个房间,怎么啦?”陆劲来不及回答,立即朝邱源的卧室冲去。他认为绑匪应该不会费劲把元元拉上三楼,所以,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邱源的房间。其实刚刚他已经去过那里了,可是他只到阳台上转了一圈就很离开了,他完全没想到空调外机。谁会想到?邱源卧室的阳台外面果然有个空调外机。空调外机的铁架上悬挂着一个硕大无比的麻袋。麻袋的袋口扎着一根粗大的绳子。由于麻袋中的“物体”太过沉重,麻袋已经被拉开了一条口子,空调外机的架子也已经松动了,嘶——麻袋崩开了一条口子,它向下晃了晃,陆劲赶紧翻出阳台,蹲下身子,拉住了它的一角。“难道元元……”邱源才要开口,就被陆劲大声喝断。“快帮我一把!”陆劲试图将麻袋拉上阳台,但它太重了,他单手根本无法拉动它。邱源见状立刻大声呼喊楼下的赵星。赵星飞奔上楼。吧嗒一声,空调架子崩掉了一颗铁钉,麻袋往下一沉,陆劲一惊,脚下一滑,险些从阳台上坠下去,他听见邱源在身后倒吸了一口冷气。“老板,这是什么东西?”赵星问道。“少废话!快到楼下去放张桌子,快!”邱源吼道。赵星接到命令后,冲下了楼。“陆劲,坚持一会儿!”邱源道。陆劲觉得麻袋还在下沉,要不了多久,他估计麻袋就会完全撕破,如果元元在袋子里的话,她就会直接摔到底楼冰冷的水门汀地上。他变化了一下姿势,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掉落下来。他不确定他还能坚持多久,他觉得手臂快拉断了。“赵星,快点!”邱源吼道。“来了,来了。”赵星在底楼应道。又过了几秒钟,陆劲听到脚下有响动,原来是赵星搬了一张木头桌子放在他脚下一米左右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将双脚陆续从阳台的边沿移到那张方桌上,等他腾出一只手后,便双手抱住那个麻袋,他感觉麻袋里有人,而且好像还听到轻轻的呻吟。谢天谢地!他的腿一软,几乎摔下来,幸亏赵星扶住他。“这里面是不是元元?”邱源在问他。“是,肯定是!”他喘着粗气答道。“快帮他把麻袋弄到地上去!小心点!”邱源命令赵星。按照邱源的指示,赵星在原地伸出双手接住了麻袋,随后,两人一起小心翼翼地将麻袋移到了地上。陆劲跳下桌子,用力扯开麻袋的封口,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从里面滚了出来。“元元!”陆劲叫道。岳程正在病房里闭目养神,朦胧中,他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他睁开眼睛,原来是他的下属王凯。“头儿,你醒啦。现在感觉怎么样?”王凯走到他床边。他这才注意到王凯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这个人大概三十多岁,身材瘦长,穿着一件黑色夹克衫。:“你好,岳警官,我是F区警察局反黑组的蒋震。你这个案子现在由我负责。”那个人走到他跟前,作了自我介绍。F区?反黑组?岳程没想明白。“是不是查到了什么?”他问蒋震,又将目光移向王凯。王凯朝他点了点头“头儿,已经查过那辆黑色桑塔纳的车牌了。车主叫周荣,是黑社会成员,有前科。”王凯将一个文件夹放在他床边的小柜上。岳程勉强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他翻开文件夹,一张中年男人的照片印入他的眼帘。“就是他。”他低声道。“头儿,你说什么?”“他就是在车里朝我开枪的人。他是个侏儒。”他放下了文件夹,“你说他是黑社会成员?”他什么时候得罪了黑社会?“他过去是城北黑帮‘青联帮’里的一个小头目。三年前,因为寻衅滋事,被抓进去过。今年年初才出来。你认识他吗?”蒋震问道。“当然不认识。”岳程道。岳程翻开文件夹,密密麻麻的小字令他头昏眼花。他的视力还没完全恢复,有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是隔着一层水帘在看东西。“寻衅滋事?到底是什么事?”他闭上了眼睛。“三年前,他在一家小吃店吃饭,说自己在馄饨面里吃到了苍蝇,就找男主人评理,对方也不是个善主,两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后来,他拔出了刀,对方在避让的时候被车撞了,当场毙命。饭店的老板娘作证说,她丈夫是自己踩到了地上的油污,冲上街的。虽然周荣拔了刀,但他并没有砍伤对方,所以,这事只能算是意外,连误杀也算不上,法官最后采信了那女人的证词。周荣被叛两年。”“可是,如果周荣没想砍他,他也不会跑到马路上。有目击者吗?”“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是在半夜。他们开的是一家通宵营业的小饭店。”“所以……”“没有目击者。”当年的案子到底有没有问题,他不知道,可他知道一点,在旧案中纠缠太多时间是没有意义的,而且,容易引起办案刑警的反感。“好吧,还是说说那辆救护车吧。想必这也查到了吧?”“当然。如我们所料,牌照是假的。”蒋震道,“我们已经排查了今天早上8点到9点本市所有救护车的运行情况,没发现这辆车的记录。我们也查过道路的监控录像,可这辆车在某个路口就失去了踪迹。根据我们的判断,这辆车应该不属于任何一个医疗机构,它是一辆未经登记的黑车。岳警官,就我所知,一些有规模的黑社会组织常会用救护车来救急。过去,我们也办过一些案子,发现有救护车去斗殴现场或者杀人现场救人,结果,那些人或尸体都没送到警方指定的地方,而是不知所踪。所以,我们认为今天发生在监狱门口的事,是一起有组织的黑社会仇杀事件。”“黑社会仇杀事件?”蒋震慎重地点了点头。“目前这个案子由我负责。希望你能给我尽可能地提供更多线索。”“可是,我真的不记得我得罪过什么黑社会人士……”“你知道青联帮吗?”岳程摇头。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号。“在近三年,你侦办的案件中,有没有谁涉及黑社会?”岳程再度摇头。“没关系,你慢慢想。这几天我会调阅所有你参与的案件资料。另一方面,我们也会派线人去黑帮打听你这件事。”蒋震朝他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说,“其实,拥有救护车的黑帮,应该也就是那几个,我相信很快就会有线索。”“坐吧。”邱源指指书桌对面的一把靠背椅子,对陆劲说,同时,他关上了书房的门。陆劲在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其实他已经猜到邱源要对他说什么了。医生刚走,在离开之前,他在书房跟邱源聊了差不多二十分钟。虽然陆劲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他知道情况不妙。因为医生走的时候,脸色很阴沉。而且他接连问了那个医生几句话,对方都不理不睬。陆劲相信,假如有好消息的话,医生应该很愿意开口告诉他,除非不是。一股咖啡的香味钻进他的鼻孔。“来,陆劲,喝杯咖啡,你今天也累了。”邱源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放在他面前的桌上。陆劲很意外地望着邱源。自从他跟元元好了之后,邱源就没给过他好脸色。生活的经验告诉他,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即使是圣人。“我向来就喝不惯咖啡,这种东西,喝多了就睡不着。”邱源端了一杯茶,慢悠悠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陆劲注视着他,等待他切入正题。“刚刚医生跟我聊过了,”邱源沉默了几秒钟后,终于开口了,“现在还不清楚,他用的是什么麻醉剂,他已经抽样,检测结果明天会出来。但是,他说无论结果是什么,他都不敢保证孩子不受影响。”陆劲的心往下一沉,虽然这结果他多少已经猜到,但真的听到了,还是在痛心之余觉得无比震惊。我该怎么跟元元说?我该怎么对她说?“没人希望这种事发生。”邱源道。他没说话。邱源又沉默了片刻才说下去。“但是,它既然发生了,我们就得想办法解决。谁都不想元元生一个不健康的孩子,相信你也一样。但是你也知道元元的脾气,如果,我去跟她说,她一定不肯听,”邱源盯着他的脸,停顿了好一会儿,“陆劲,你是孩子的父亲,你应该作一个决定,你得想办法说服元元。我知道作这样的抉择并不容易,但是,我想你应该明白,一个不健康的孩子会是她一辈子的负担。”他避开邱源的目光。“我明白了。”过了会儿,他道。邱源点了点头。“还有一件事。”他低头望着桌面,沉吟片刻后,说道,“你跟元元见过面后,最好尽快离开这里。”他抬起眼睛扫了陆劲一眼,又立刻避开了,“陆劲,这事是你引起的。如果你跟我们家没关系,今天的事就不会发生。而且从他塞在元元衣袋里的东西看,这事好像还没完。我可不希望元元或我太太再碰到什么事。所以,只能请你离开。当然,等事情解决了,你还可以再回来。”邱源说得没错,暴徒的确在元元的衣袋里塞了一张A4打印件,那是岳程的照片。很明显,他是在向陆劲说明自己的身份,也许他是想说,他就是那个企图杀死岳程的人,他今天在邱家的所作所为是为了报复今天陆劲坏了他的好事,如果仅此而已倒也罢了,但谁知道,除此以外,他还有什么别的目的?所以说,今天的事还远远没完。“好吧。我见过她之后,就会走。”他道。听他这么说,邱源似乎松了口气,他笑道:“陆劲,我这么做只是为了保护她们……你可不要跟元元说,是我让你走的……”陆劲笑了笑。“我明白。”“你去哪里?”“还不知道。”邱源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和一个手机。“这里有两万块钱,手机是我刚刚让赵星去买的,不是什么新型号,你就将就着用吧。”邱源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你还没有完全获得自由,只是保外就医,所以,你得告诉我,你会去哪儿。”“我现在还没决定。”“等你确定之后,给我打电话。”邱元元觉得眼皮上一阵刺痛。“元元……”一个男人在轻声呼唤她。好熟悉,好温暖的声音,她耽搁了两秒钟才猛然想起,那就是陆劲的声音。陆劲!是陆劲!她忍着痛,努力睁开眼睛,发现他就站在自己的床边,他穿着件深蓝色的罩衫,啊,他看上去好瘦。“陆劲……”她想大声叫他的名字,可嘴边的伤口让她立刻痛苦地闭上了嘴。“别大声说话,你嘴边有伤。”他轻声道。“陆劲,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她望着他,喃喃道,她想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脸,却发现手臂上裹着纱布,随后,她感觉一阵剧痛席卷而来。陆劲连忙握住她的手,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回到床上。“别动,你的右手臂骨折了。医生刚刚给你打了石膏。”陆劲焦灼地看着她,“现在觉得怎么样?想不想吃点东西?医生说,你受的是外伤,可以吃东西。”“我在……”她环顾四周,发现她就在自己的房间。天哪,真希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恶梦。“你父亲没送你上医院,他请了个私人医生。你想吃什么?我喂你。”她的确感觉有些饿,但是,她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我,我爸妈一定急坏了吧……那个混蛋来的时候,我正好想出去,我想去警察局接你……门背后有一根棒球棍,可惜,门关上了……我不应该关上房门……”她一边轻声说着,一边禁不住又闭上了眼睛,她知道他在,心就放下了一半,可她刚刚合上眼,又立刻想起了一件事,她猛然睁开眼睛,大声道,“陆劲!那,那个混蛋用一块布蒙住我的鼻子,后来我就昏过去了,他一定用了麻醉药,那对孩子会不会有影响?”其实在整个昏迷过程中,她一直都在担心这件事。他没马上回答,只是默默将她眼前的头发撩到脑后。“元元,有很多事可能是天注定……”“陆劲……”她恐惧地望着他。“检测结果明天才会出来。”他望着她,过了会儿才道,“但医生说,不管是什么药,对孩子或多或少都会有影响,所以……”他在她床边坐下,望着她的眼睛,“元元,医生说你的体格很好,即使没有这个孩子,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他没再说下去。“你的意思是,我得放弃这个孩子!?”她高声叫起来,其实,她猜到过这样的结果,但是猜到并不等于她愿意接受,“陆劲!他在我身上已经7个月了,我每天跟他在一起,我跟他说话,唱歌给他听,他是我的宝贝,他是我的……”他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她的唇上,阻止她再说下去。“元元,他也是我的宝贝。你跟他都是我的宝贝。可是,如果他不健康的话,它会是你终生的负担。你一辈子都得照顾他,而他,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变成一个正常人,对他来说,活一天就是痛苦一天,他也许还会怪你为什么生他,你愿意这样吗?”“不!”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元元,谁也不希望这样,可它就是发生了——听我的话……”“不!我不要!”她哭泣道。“元元,你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轻声在她耳边道,“宝贝,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我们还会有的……”她在他微醺的怀抱里闭上了眼睛。有那么一会儿,她觉得自己好像又睡着了,她又看到了一天前的自己,那时候,她正在为第二天要见到他而坐立不安,她无法让自己安静下来,她一刻不停地去照镜子。她觉得自己太胖了,她没想到怀孕7个月,她的体重竟会增加12公斤,她觉得现在的她都不像她自己了。这也难怪,自从她怀孕后,母亲就不断给她补营养,而她的食欲也到达了有生以来的最高峰。她好像总能听到一个声音在她脑子里喊,“嘿,你是孕妇,现在不吃,更待何时?你有权利吃,你有权利胖!何况,你又不是一个人,宝宝跟你在一起享用美食呢!”于是,她就越吃越多,很快,她成了饭桌上第一个坐下的人,同时也是最后一个站起来的人。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因为妊娠反应,她还瘦了2.5公斤,可在之后短短4个月的时间里,她就重了14.5公斤。原先,她的书柜里摆满了书,现在,她不得不将一些书从书架上撤下装箱,因为她必须腾出地方来摆放越来越多的零食和各种健康食品。自然,衣橱里没有一件衣服适合她。她在家时,大部分时候都穿着宽大的T恤,所以,那天下午,她拉着母亲去陪她逛了几个小时的商场,她终于买到几件像样的孕妇装,其中有一件红裙子特别漂亮,试衣服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很像《西西里岛的美丽传说》中那个美丽丰满的意大利女模特。不管怎么说,他们已经7个月没见面了,她希望他再见到她时,不会太失望。尽管她是在怀孕,可她依旧希望他把她当女人看待,而不仅仅是他孩子的母亲。他孩子的母亲……她曾经无数次梦见宝宝出生时的情景,她梦见自己半是兴奋半是恐惧地躺在一张滑动的担架车上,那辆车一路将她送入病房,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孩子就躺在她身边,而他就在病床边握着她的手,他在笑,他很少会笑得那么开心,然后,他深深地吻她……可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该死的!“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猛然推开他,愤恨地质问道。“那个人可能就是今天早上袭击岳程的人。”“袭击岳程的人,为什么会来我家?你认识他吗?”他摇头。“对了。”她忽然记起,“他说他要给你带个口信,他有没有——留下什么?”她担心起来,这混蛋会不会在我身上刻字?他会不会在我的秘密地带留下些什么不该留下的东西?这些变态有什么做不出来?她开始坐立不安起来,她很想跑进厕所好好检查一遍自己的身体。他马上看透了她的心思,“元元,除了打你,他没做别的。”他安慰道。“他只是在你的衣服口袋里留了张画。”她疑惑地看着他。“画?”他从裤兜里拿出那张A4纸,她打开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岳程?”“这就是他留下的口信。”“他为什么把岳程的图片留在我衣袋里?”“我不知道,也许……”“今天是不是你救了岳程?”他愣了一下,随后一脸羞惭。“对不起元元,我知道在今天这种日子,我不该惹麻烦,但当时如果我不这么做,我也活不了,对方是想同时杀了我们两个,然后伪装成是我杀了岳程。”“看来,他来我们家,是为了报复你……”她觉得疲倦极了,身上的伤痛和因为将要放弃孩子的伤心,让她精疲力竭,她重新躺下,强迫自己的思绪从孩子这个问题上移开,“岳程今早在监狱门口遭到枪击,他现在在医院……是你救了岳程……等等……让我想想……”她喃喃自语,“……是你救了岳程,他很可能因此知道了你的身份,也知道了你的能耐,这样的话……他给你一张岳程照片,也许,也许……不止是解释他的行为,他是要你干点什么。”她蓦然瞪大了眼睛,“他会不会是想让你完成他没完成的任务?他要你杀了岳程!对,他今天所做的一切,不止是报复你,也是一种要挟。他是想告诉你,如果你不答应他,他就会对我们家的人动手!”她挣扎着起身站了起来,“元元,你要干什么?”“我要去见爸爸。我要让他快点带我妈离开,他们可以住酒店,我爸在酒店有专用套房。他们在这里很危险。”他按住了她。“元元,你听我说。你妈现在正在她自己的房间休息。她受了点轻伤。”这句话让她一惊。“我妈也……”他点点头。“她受的是轻伤,医生说,休息一下就会好。”这么说,我昏过去后,他没马上走,而是在这里等着,一直等我妈她们回来。妈妈和阿姨兴高采烈地回到家,一定在讨论晚餐的事,谁也没注意到家里有什么异样……该死的混蛋!居然敢打我妈!他是活得不耐烦了!只要一想到母亲遭遇的暴行,之前的恐惧伤心和疲倦立刻就化成了熊熊怒火。“那我家的阿姨呢?她怎么样?”“她头部被打伤,医生已经替她缝了针,半小时前,她儿子把她接回家了。”很好,你倒真是一个都不放过!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她仍然穿着之前出门时穿的那条红色长裙,只不过,现在下摆已经完全被撕破了,上面还有斑斑的血迹。她费力地撩开群摆,发现自己的两个膝盖上都缠着厚厚的纱布。“我的腿也骨折了吗?”她问道。“不,只是皮肉损伤。”她试着朝前走了两步,果然还能走。她又试着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十几步,才停下来,“我有个主意。”她道。“元元,你好好留在家里养伤,其它的事不用你管。”“难道我让他白打了?!还有我的孩子!难道就这么算了?!”她嚷道,因为激动,她的脸烧得滚烫。“元元,这是我跟岳程的事!”他大声回敬她,但口气立刻就缓和了下来,“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抓住他,我一定给你和你妈讨回公道!你听我的话,就在家好好养伤,等事情过去,好不好?”“不好!他打我妈!他害我的孩子!他打我!陆劲!我要亲自抓住这个混蛋!”他走近她,想去拉她,但她立刻就躲开了,她退到两步之外,盯着他的脸,这时,她蓦然看到一件东西,她的手提包就放在他身后的桌上,她慢慢走过去,“——医生说得不错,我的体格很棒!我还年轻!我一定会挺过来的!我要扒了这混蛋的皮!”她越过他,扑向书桌,一抓住了那只包,拉链开着,她把包里的东西统统倒了出来。“我进来的时候,这个包就在这里——是不是丢了什么?”陆劲看出她神色有异。“他拿走了钱包和手机。”“钱包里有什么?”“有一千多现金,一张美容卡,一张商场的打折卡,两张饭店的贵宾卡。”“没有身份证和银行卡?”“我从来不把身份证和银行卡放在钱包里——看来他很贪财!他一定出生贫寒,从小过着一分钱掰成两半用的苦日子!要不然,他就一定有一个守财奴的父亲或母亲!”她从书桌里拿出另一部手机,开始用左手发短信。“你在给谁发短信?”“X!从今天起,我就叫他X!”陆劲一点都不吃惊。“你要跟他说什么?”“他拿走手机,就是想跟我们联系!不,应该说,他是想跟你联系。好吧,那就联系吧!——‘抱歉,你的留言被水打湿了,完全看不清。’我的署名是‘6’,6就代表你,我猜他应该能看懂。”她抬头看他,他眼里掠过一丝欣赏正好被她逮到。她还是我的元元,她好像听见了他心里说的话。“元元,戏弄他,对你没任何好处。而且……而且,你想迫使他跟我们联系,他不会就这么上当的。他会认为这是你设的陷阱。”无论是他的眼神还是他的口气,都充满了矛盾,他好像一时无法决定,到底要不要把她从这个案子里赶开。“如果他真的想让你做那件事,他会重新留言的。如果他没有重新留言,那就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打算重新考虑他的计划,但我觉得他既然今天在我们家做了这么大的工程,他应该早就把一切都计划好了,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当然,还有第二种可能,也许他知道我在说谎,他知道留言并没有打湿,那么很有可能……”“他在监视这幢房子。”陆劲轻声道。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就滴滴响了两下。“是他的回复。”她道。“他说什么?”“撒谎只会带来厄运。”她把手机交给了他,并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他在这里装了摄像头,或者窃听器。”说完,她打开了电视机,并开大了音量,“如果他装窃听器或者摄像头,最有可能是在我的房间,我父母的房间,客厅和书房,或者还有厨房……”她低声道,目光开始不由自主地在屋子的各个角落搜索起来,蓦然,她心头一紧,想起了一件事。但是,她立刻安慰自己,X应该不至于会把摄像头装在床底下吧……“怎么啦?”他问道。她有点慌乱地将目光从床上移开。“没什么……”“应该找专业人士来查找,我现在没看见摄像头或者窃听器。”他蹲下身子,检查鞋架上的每双鞋。专业人士?她可不想让别人搜查她的房间。“要知道他到底装的是摄像头还是窃听器,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她道。接着,她走向电脑。她记得她在网上搜索过很多有趣的图片,现在,正是用它们的时候。“你想怎么做?”他问道。“等着瞧吧。”不一会儿,她就找到了她想要的图片。图片里的裸体男人被倒挂在树上,他的身上贴着一根长布条,上面写着“小偷的下场”。她瞄到陆劲脸上闪过一丝惊异。对!她心里哈哈笑道,这就是我邱元元!这就是我!多年来,我一直热衷于搜集“最丑陋”的东西,在我还是中学生的时候会,我搜集过自杀者的遗言,搜集过指甲、破书,废照片,破内裤,各种各样被人丢弃的垃圾,现在,我在网上搜集各种各样丑恶可怕的照片,不为什么,就是为了有一天把人恶心死!气死!“怎么样?”她问道。陆劲焦虑地看着那张图片。“你打算干什么,元元?你这是在激怒他!这对你没任何好处!”“我会把监控录像拿来,把他的头部截下来,安在这张图片上,然后把图片贴满整个房子,在前门和后门,也会各贴一张。我要测试他究竟能不能看到这张图。如果他看到图片,一定会作出反应,他知道我是在骂他。那样,我们就能知道,他在房子里装的到底是摄像头还是窃听器。”“他没那么笨。元元。”陆劲看着她,“他很可能看到图片后,故意不作出任何反应,而且,他也可能在这里既装了摄像头,又装了窃听器。”“那……”“所以,单纯靠一张图片去测试他在屋里动了什么手脚,是不可靠的,而且也费时间,”他扶住她的肩,“现在我们只能找专业人士来彻查搜查整栋房子。这才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现在我就去找你爸,让他尽快找人来。”他摸了摸她的头,转身向门边走去,看见他准备去开门,她立刻尖叫起来:“不!陆劲!这不行!”他回过头来,满怀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元元?”她该怎么阻止这次搜查?她该怎么对他说呢?“如果你不希望我坐牢的话,你可以找人来搜查我的房间。”她低声道。“坐牢?”他愣住了。她走到床边,指指床底下,“我藏了一样东西在床底下。”他瞬间被吓住了。“你藏了什么?!元元?你藏了什么?”他不由自主地降低了音量,并紧张地朝门口看了一眼。“你自己看吧。”她冷冷道,“我现在没法弯下身子,你爬进去,在床底下,最里面的角落,有一块木板上面有个钉子,拉一下那个钉子,就能掀开木板,你自己看就是了。”她踱到一边,给他让开了路。他快速走过去,关上电灯,又开大了电视机的音量,接着,他随手拿起一件她的衣服,盖在了电视机上,等他确定屋子里没有其它光源后,他才蹲下身子,钻进了床底。她听到掀动木板的声音,过了会儿,他从床底下爬了出来,手里多了一把枪。他走到门边,拉上了保险锁。随后,他转过身神情威严地看着她,问道:“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我捡的。”“元元!你开什么玩笑,这是真枪!”他低声喊道,“你从哪儿弄来的?!”“谁会收藏假枪?我从小到大,一直想要一把真正的枪。我还开过一枪,在郊区,我只想试试打枪的感觉。嘿,真棒!”她带劲地说。他根本不想听这些。“我问你,枪是从哪儿来的?”“是捡的。”“元元,你能不能说实话?”他已经满头大汗,她从来没见他那么紧张过。“好吧,我告诉你,不是捡的,是买的。”“买的?”“对,2000块。其实这比我想象中的便宜,我以为会要很多钱呢。”“说过程,元元,说过程,你是怎么买的枪。”他耐着性子催道。“好吧。你别急啊。”她道,“前一阵子,有人发了条短信给我,说他出售枪支,我不知道那人是骗子还是真的卖枪,就发了条短信试试看,没想到,他真的回复我了。后来,我们就见面交易了。他带我到郊区试了枪,然后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知道这是违法的,可我又不会用枪干什么坏事,只是收藏而已。”“你们见面交易了?”他沉着脸问道。“是的。”“你胆子也太大了!”他沙哑着嗓子嚷道,“你一个人去,难道就不怕人家害了你吗?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坏人?”“我叫简东平跟我一起去的。他在旁边偷偷看着。”他用手捂住自己的额头,看上去好像快晕倒了。“简东平!又多了一个知情者!”他火冒三丈,“我说简东平也真是的!为什么每次你干什么荒唐事他都有份?”“他也很想摸摸真枪,而且,他自己也常常接到类似的短信,他也很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哈哈,你不知道他有多乐意,他还替我设计怎么在对方面前隐藏自己的身份呢。放心吧,卖枪的家伙即使被抓,也不会知道我是谁。就算给他看我的照片,他也认不出我来。他的短信其实是群发的,警察就算查到他,也找不到我头上。”“这种人整天在干违法的事,被警察抓住是迟早的事。”他眉头紧皱,低声问道,“除了简东平和他,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她听他口气不对。“怎么?你想杀人灭口?”他不语,低头看着手里的枪。她心里一冷。“——陆劲,你才从里面出来……”她轻声道。“为了你,没有什么是不值得的。”他举起枪朝瞄准窗口,“是个问题就得尽快解决。到底还有谁知道这件事?”他的口气冷得像寒夜中闪着亮光的刀子,晃得她眼冒金星,心头发颤。这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绝对不是。她向他走近,直到她的大肚子碰到他的衣服,她才停住脚步,“陆劲,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她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地问。他不语,转头望向墙上她的大幅照片。她用尚能自由活动的手扳过他的脸,让他正对自己。“你把你的下半辈子都给了我。”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也就是说,自从你跟我在一起,你就再也不属于你自己了。陆劲,你答应过我,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上帝了,除非得到我的允许,你再也不能随便判一个人的死刑,哪怕那个人真的该死,没有我的命令,你也不可以动他,记得吗?!”他垂着眼睛,不说话。“陆劲,你的下半辈子是属于我和孩子的,我不允许你再干蠢事!你给我听清楚!我-不-允-许!”她声嘶力竭地嚷道,现在,她才不管这屋子里有没有窃听器,她只想确保她说的话能够进入他的耳朵、脑袋和血液。他慢慢抬起眼睛看着她。“好,我答应你。”他道,“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从今以后,你不许再碰它。”他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巾心急火燎地擦拭起来,“这是我买的,是我看到短信后跟对方交易的,时间就在我入狱的前几天,总之,这事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听明白了吗?我会把它藏在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你休想找到它!”她心里一暖。她相信,即使她现在杀了人,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替她顶罪。这世界上到底有多少男人,愿意替他的爱人承担一切?她记得很多年前,他们两个曾经在他的小屋聊过她的将来。“元元,将来你一定要找一个真正爱你的人,不然我会死不瞑目。”他说。那时,他们都没想到,有一天他们会在一起。“哼,拉倒吧,谁会喜欢我啊?”16岁的她很自卑,她并不是美少女。他搂了搂她的肩,认真地说:“将来一定有人会喜欢你,但我说的不是喜欢,而是爱。”“切!那有什么区别?!”她照例不屑地翻他白眼。“喜欢你的人,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而爱你的人,愿意为你牺牲。这就是它们之间的区别。一个男人对你好不好,不是看他给你什么,而是看他,是否愿意在关键时刻心甘情愿地为你放弃些什么。比如,在你跟你婆婆吵架时,他放弃他作儿子的立场坚定地站在你这边,比如在你生日的那天,他宁愿拒绝一笔上门的生意也要留下来陪你,再比如,你得病了,他放弃自己的事业在家里照顾你……爱就是盲目的,可笑的,没有道理可言的,可是,它也是最珍贵,最难得的,”他一边说话,一边抚摸她的头发,眼睛却定定看着前方,“以后等你长大了,你会慢慢发现,很多所谓的爱,只是喜欢,而很多不被注意,不被认可的喜欢,其实,却是爱。”过了很多年,她才明白他这些话的意思。她知道,他是爱她的,绝对不是喜欢,而是爱。尽管他有着不光彩的过去,但是,他比她认识的任何一个男人都爱她,都懂得爱她。她想,这也就是她选择他的原因。“元元,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他在问她。“听见了。”“那就好。”他的口气缓和了下来,“现在你回到床上去,我去找你爸,我会说服他尽快把你和你妈安排到酒店去,这里的确不安全。”“不,我不会走的。”她的心意已决。她不想再跟他分开了,哪怕是一分钟。“别胡闹。上床去!”他试图把她往床边推,她用左手挡开了他。“我不会走的!我要报仇!”她瞪着他,“我要亲自抓住那个混蛋!我要抽他的筋!扒他的皮!我要……”“够了!元元!”他脸色铁青,声音响了起来,“你看看你自己!你看看!!如果你有那么大的能耐,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将她拉到镜子前,她看到一个遍体鳞伤的女人,一边脸肿得老高,右手臂上打着石膏,她的确够惨的!“所以我才要报仇!难道我让他白打了?!”看到自己的模样,她更加怒不可遏,“好吧,让我数数,我都受了哪些伤!到时候,我以牙还牙!”陆劲没想到自己的举动起了反作用,他又立刻挡在她面前,不让她再看镜中的自己。“元元,听我的话,跟你父母一起去住酒店,等事情完了以后再回来。我答应,我会随时告诉你事情的进度,好不好?”他几乎在求她。“No!”“元元!”“如果你再逼我,我就去自首!我说那是我买的!”她呜咽了起来,因为愤怒伤心和激动,她的身体在剧烈地摇晃,“陆劲……你知道之前7个月我是怎么过的吗?你才出来,就要离开我吗?你就这么想把我扔下吗?你知不知道,对我来说,与其住在酒店里每天等你的电话,我宁愿跟你一起挨枪子!我才不管你同不同意!我就是要参与!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如果你们把我送去酒店,我也会逃出来的!我发誓,我会的!你看着办吧!”她的眼泪扑簌扑簌掉了下来。陆劲一脸无奈望着她,过了大约三秒钟,他终于走过来,紧紧抱住了她。“我真是……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在她耳边低语。几分钟后,邱元元和陆劲一起来到了书房。“爸,你现在得做几件事。首先,找人搜查整栋房子,我们怀疑那个人在这里装了窃听器和探头。等找到这些东西后,你就跟我妈一起离开这里,我会留下来跟陆劲一起抓住那个混蛋。”邱源目瞪口呆地望着满身是伤的女儿,又把目光移向陆劲。“我没办法。”陆劲抱歉地说。这句话让邱源气得七窍生烟,有那么一刻,他幻想自己从座位上跳起来,直接朝陆劲扑过去,狠狠一拳,再一拳,再一脚,然后,他打开窗子,将鼻子正在滴血的陆劲,从窗口丢了出去,碰!他仿佛还听见重物摔在地面上发出的闷响,好舒服——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天,该有多好?不过当然,他很清楚在现在的状况,他知道发火是最没用的。女儿向来性格倔强,况且,道理她都明白,她知道父母当初要她离开陆劲是为她着想,她也明白,现在劝她去住酒店,是为她的安全考虑,可是,任何好心的劝说、教训或者责骂一旦指向的结果是她必须离开他,她就会在转眼之间,变成一头彻头彻尾的疯狗,除了死死咬住他,她脑袋里塞不进任何别的念头,同时,她会将所有试图分开他们的人视为敌人。猎人通常是怎么对待那些在发怒边缘徘徊的野兽的?当然是以退为进,先降低它的敌意再说。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先答应她。“好吧。”他轻叹了一声,“你也大了,老爸也管不了你。”“爸,你答应了?”她一脸惊喜,完全没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他猜她本来也许还准备了一大堆话来说服他,或许还准备吵架,甚至以死相逼,只要是事关陆劲,她什么都干得出来。真不知道这混蛋到底给她下了什么迷药!“这是你自己的决定,任何后果,你得自己承担。”他道。“当然。”她郑重地点头。他又转向陆劲。“你替我好好照顾她。”陆劲疑惑地看着他,最后才勉强点了点头,“我会的。”他道。看来这混蛋没女儿那么好骗!他喝了口茶,茶是好茶,可他完全品不出味道来。“你是说,有人可能在这里装了摄像头?”他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徘徊了几圈,突然停住,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使他分了心。“也有可能是窃听器。”邱元元道。“你说什么?”他问道。“我说,他也有可能装了窃听器。”他试图驱赶这念头,然而不知为何,它却越来越强烈。而且,他突然感觉,这是他最想要的,也是最干脆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好吧,我找人来检查。”他走回书桌边,拿起电话,又很快放下。“元元,你说你要跟陆劲一起把这案子解决?”“是啊,爸,我刚刚说了,我要跟他一起抓住这个混蛋!”她警觉起来,可能以为他又要反悔了。“好了。我明白了。”他道,手指不停在桌面上笃笃敲着,他还在举棋不定,“我刚刚给在警察局工作的朋友打了个电话,他说,岳程的案子,他们怀疑是黑社会寻仇,现在案子由F区的警察负责调查,因为那些黑帮成员好像都来自F区。所以今天来我们家的这个人,我看八成也是黑社会的人。”“黑帮?!”邱元元露出感兴趣的神情。他本想把女儿吓住的,但是看起来,一点都不奏效。“听说,他们抓了几个人,都是黑帮的,所以,这事可不好办……”他还在犹豫。“黑帮人多势众。我们只有两个。”邱元元别过头去,对陆劲道,“老公,我们得找帮手。”听到“老公”这两个字,他觉得就像有人用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他两下,他痛得差点叫出声来。没错,哪怕女儿已经怀孕7个月了,他仍然不能接受,自己聪明美丽的宝贝女儿会沦为一个罪犯的老婆!不,他永远都不可能接受这个事实!更可恶的是,他看见这头狼正在对他的女儿笑。恐怕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很受用!“那么,你真的打算想替他把骨灰运回老家?”邱元元似乎更关心这个问题,她的口气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我答应他了。”“为什么?你忘记他是什么人了吗?”“有时候看着他,我会想起了我的过去。我也有过他那种时候,最初被人压在最底层,后来变成了上帝,接着突然一切都倒塌了,又回到了原点……”陆劲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么做,可我既然答应他了,我就得做到。”她看着他。“其实你跟他不一样。”是吗?他可不这么认为。李怀恩说的每一句话,他几乎都感同身受,他知道他怎么想,需要什么,知道他最痛苦的地方在哪里,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也知道他最终想往哪儿去。所以,终宄他们是同一类人。就像李怀恩说的,“你只要曾经是我们中的一员,就永远是我们的人,你永远不可能成为他们的人。”……不过,他比李怀恩幸运,在他掉下深渊后,有人救了他。那就是元元。如果当年他没有遇到她,如果他没有发疯一般爱上她,他的命运恐怕会是李怀恩的翻版。他会在不断的杀戮中渐渐磨灭人性,永远失去回归的能力。每次一想到这些,他就比过去更爱她。在得知邱源的所作所为后,他也曾经想到过要离开。他想,那对她来说,也许更好,但他最终选择了留下。因为他知道,她就像一道闸门,是她挡住了他心里所有的邪念,而一旦没有了她,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所以,只要她爱他,只要她愿意跟他在一起,他就会守在她身边,他发誓永不再犯,并愿意用余生来赎罪。“其实像他这种人,根本连骨灰都不配有不过,现在宝宝的情况还算正常,我也就不计较了。你想怎么做就随你吧。—— 哦,爸爸。”她越过他朝他身后看去。他转过身,发现邱源正在妻子的搀扶下慢慢朝他们走来。自从邱源被救回来之后,陆劲还没跟这位老丈人说过话,他知道,元元已经偷偷教训过她父亲了。可在他心里,那件事还没完。“元元,我让你爸爸别来,可他就是不肯,非要来看看宝宝。”元元的母亲笑着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自从丈夫被救回来后,她对他的态度有明显的改善。“怎么说也是我的外孙嘛。医生怎么说啊?”邱源在问女儿,目光却不经意掠过他的脸。他知道这是一种试探。邱源现在很想知道,他会怎么“处置”那件事。只要他一天没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邱源就不会安心。因为有元元,他当然不会实施报复,也不可能永远不理睬这位老丈人。但是,他也不会当那件事没发生过。“不是跟你说了吗?孩子的情况现在很好,贫血的症状已经大大改善了,黄疽也退了。行了行了,他在三楼,走,我们去三楼。”元元的母亲拉着邱源想走。这时他开口了。“元元……”他注意到邱源朝他看来,“我想跟你父亲说几句话。”元元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父亲,她微微有些不安,但她很快就给了他一个微笑,“爸爸身上有伤,你们别谈太久了。”“我明白。就几句话。”他也回了她一个微笑。她放心了。“妈,我们先去三楼看宝宝,等会儿陆劲会陪爸爸上来的。”元元的母亲似乎想说什么,但她马上改变了主意,“好吧,我们先去。”这句话,她是对她丈夫说的。他跟邱源彼此不看对方,却同时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直到她们的身影在走廊尽头消失,邱源才开口。“陆劲,你想跟我谈什么?”这似乎是个问题,但还没等他回复,邱源就厉声说道,“我的女儿如果没遇到你,她会有更好的人生!你比她大十五岁,你是个杀人犯,这一点是无法不可改变的事实!你应该很清楚,你根本投资格跟我女儿在一起!”“我已经跟她在一起了。”他冷冷地说,同时冷不丁盯住邱源的脸,这让后者猝不及防,确实,他已经很久没用这种目光看过任何人了,“你该学着接受命运的安排。”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邱源,你做过什么,你清楚,我也清楚,但有一点,你可能不太清楚。杀人犯的字典里,没有原谅这两个字。”邱源的身子颤抖了一下。这个混蛋该不会因为害怕而突然中风吧?他缓和了一下口气,接着说:“我坐牢之前,曾经把一批宝藏交给了元元。我知道那些东西大部分都在你手里。那些东西件件都价值连城。现在我要拿回来。”“你想拿回去?”邱源很意外,但似乎也松了口气。是啊,如果钱能解决问题,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可是你对古董一窍不通。你根本不懂得收藏。”“我跟元元要搬出去住。我们需要钱。”邱源再次露出惊讶的神情,但他倒没有反对的意思。“把东西还给我。”他再次正视邱源。“好吧。我今天就去办这件事。”邱源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突然又紧张起来,“你们要去哪里?”他笑了笑。“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你们可以随时来看她,她也可以随时去看你们。我们只是不住在一起罢了。另外,我以后不会参加你们的家庭括动,这一点我希望你能说服元元。”“那没问题。我会劝她的。”邱源似乎对这个提议求之不得。“谢了。”邱源轻叹了一声。“看来,也只能这样了。”他无奈的摇头,“陆劲,对她好一点。她对你是真心的。”“我明白。”裴欣言坐在责当劳里,隔着玻璃,她能看见马路对面的医院大门,在那里,穿着病号服的裴欣雨正跟一个男人有说有笑地朝路边的一家水果店走去。岳程把汉堡包和饮料放在她面前,问道:“那是谁?”他是第一次看见那个男子。“他姓陈,是她的同事。她住院后,他每天都来。自从他来陪她后,她的情况就好多了,之前,她一直不肯说话。”裴欣言若有所思地吸了一口饮料。“她现在记起自己是谁了吗?”裴欣言摇头。“有些事,我看还是忘记比较好。”“可是,她什么都不记得,口供都没办法录。”她的眼睛朝他瞄过来。他哈哈笑了起来。“今晚你几点回家?”她问道。“12点以前吧。”“太晚回去,你父母会不会说什么?”她知道他生长在一个很传统的家庭。他却一脸不在乎,“我是男人,晚点回去怕什么。我再陪你战上个三百回台,我就不信我赢不了你。”“你想赢我?哼哼。”她不屑一顾地冷笑。“不服气就来啊。”他站了起来。“你上哪儿去?”“你不是喜欢隔壁那家店的小笼包吗?买一笼回去当夜宵。”他匆匆奔出去。“再买两杯豆浆! ”她朝他喊。他回过身,作了个OK的手势。他们还没明确关系,他没告白过,她也没有。他们还不知道是否爱着对方,他们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但是,他们两人都很高兴,在他们无聊寂寞的人生中终于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愿意陪他(她)吃饭,逛街,打游戏,听他(她)说话,跟他(她)分享每天的喜怒哀乐。他们不知道这是不是就叫做恋爱,但是,他们都觉得这样很幸福。(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