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笃笃,笃笃,文夫人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是谁?”文夫人低声喝道。“夫、夫人,是我,小莲。请快到大厅,有客来访。”小莲的声音似在发抖。小莲是文夫人的贴身丫环,已经服侍了她三年有余,她知道,如无要事,老实又懂规矩的小莲是不会深更半夜将她吵醒的。有客来访?现在已过了二更,谁会这时候来?“是谁来了?”隔着房门,文夫人一边整理衣衫,一边问小莲。外边没人应答。“小莲?”文夫人喊了一声。小莲的声音这才由远而近。“夫、夫人,他们说,他们是从红筹寺来的……”红筹寺?文夫人心中一凛,夫君文纬峰十天前出门押镖,目的地就是江西的红筹寺。虽然他们夫妇俩行走江湖多年,到过的地方不计其数,可是红筹寺这地方却着实没听说过,而所押的物品也甚是奇怪,乃是一只看似平淡无奇,且被摔裂的黑木碗。当初,若不是因为镖银丰厚,托镖人又是夫君的熟人,文夫人是不会接下这趟镖的。莫非访客是为夫君的那趟镖而来?莫非夫君还没到红筹寺?这可不妙!按托镖人给的地图,无论如何,五天前就该到了。莫非发生了什么意外?文夫人越想越怕,她随意整理了下衣衫,便心神不宁地打开门,走出了卧房。小莲战战兢兢地站在房门口。“他们在哪儿?”她问道。“在、在大厅。”小莲朝前一指,文夫人只看见大厅门口有黑影一闪。“他们有几个人?”她悄声问。深夜来访,她总觉得来者不善。“两个。”两个。还好。她稍稍缓了口气。她虽是女流,且武功平平,但若对方非一流高手,她自认还能抵挡一阵。“去后院把夏师傅他们叫来。”小莲呆呆看着她,并不动弹。文夫人立刻明白了。“他是不是又去喝猫尿了?”她咬牙问道。小莲点点头。这个夏寿云!当初收他就因为他武功高强,曾做过大庄子的护院,谁想来之后才知道,他武功再好也全无用处,因为他是个只会误事的大酒鬼。十天前,要不是他喝得昏天黑地,镖局的人遍寻不着他的身影,他早就该跟着夫君出门押镖了!这个废物!要用他的时候,次次都无影无踪!文夫人一想到他,就恨得牙痒痒。“算了,你跟我来,别让客人久等了。”文夫人带着七分怒气三分不安快步来到大厅,却见两个布衣男子站在堂上。两人虽手无寸铁,但从身形步伐看,显然都是练家子。他们身后的地上放着个红漆大木箱,文夫人只扫了一眼,便立刻认出,那是夫君随身带着放衣物的木箱。它怎会在此处?她的心不由咯噔了一下。“两位,在下竺素心,文玮峰乃我夫君。两位深夜到此,不知有何贵干?”文夫人道,故意不去看那只红木箱。也许是她看错了呢?其中一个布衣男子上前一步,向她作了一个揖:“夫人,在下乃青木道长座下弟子,道号修善,这位是我的师弟修觉。”“见过两位道长。”文夫人慌忙行礼。她这时才发现,两人腰间各悬了一把木剑,看来他们真是红筹寺的人。在接这趟镖之前,文夫人听夫君提到过红筹寺,说它是蓬莱派的一个分支,因其宗旨是不杀生,所有弟子只允许佩戴木制兵器,故而江湖上称其为“木剑门”,同时它也有“武林第一善”的美称。文夫人想,既然他们是红筹寺的人,按理说不会伤害夫君,便吩咐小莲:“还不快给两位道长上茶。”小莲才要去,修善阻止道:“不必了。夫人,家师命我等办完事便速速回去复命。请看一下,箱中之人,可是夫人的夫君文镖师。”他退后一步,指了指身后的红木箱。这句话把文夫人震得眼冒金星。他说什么?夫君?夫君怎么会在箱子里?难道夫君他……文夫人瞪着修善,知自己确非听错,才颤颤巍巍地挨近那个红木箱。她站到木箱前,一手抓住箱子的佩环,闭上眼睛,猛地向上一拉。“啊!”她惊叫了一声。“夫人,可是文镖师?”毫无疑问,她怎么会连自己的夫君都认不出来?可是,他怎么会睡在里面?他是睡着了吗?不,不是睡……她没理会修善的问题,哆嗦着伸手探向夫君的鼻底,瞬间,她的身子变得冰凉。夫君已无气息!可看夫君的脸色,竟无比安详,像是睡着了。伤口在哪里?是不是在后脑勺?当她伸手摸向夫君的后脑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夫君竟然没有后脑!她再瞪大眼睛望去,却见夫君的耳根后空空的,再看脸颊旁边,竟是齐刷刷的刀痕!有人、有人用刀砍去了夫君的后半个脑袋,是谁如此残忍!想夫君一向行侠仗义,从不与人结怨,有谁会对他下此毒手……“夫人。”修善在问她。她退后一步,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幸亏丫环小莲及时扶住了她。“夫人……”“是我夫君……”她颤声道,眼泪扑簌扑簌掉了下来。“夫人……”“道长!是谁杀了我夫君?”她嘶声问道。修善不疾不徐走上前,道:“四天前,有人送了这个木箱到红筹寺山下。家师打开后,发现文镖师已命丧其中,箱内还有书信一封,称若要找回三个月前失窃的五真碗,就到临沂来找文夫人。写信人自称乃镖局中人,叫李纯民,三个月前曾助文镖师窃取本门圣物五真碗。”修善的口气瞬间变得冰冷似铁:“五真碗虽非金银所制,却是本门玄净太师袒所赐,乃本门至尊法器,于红筹寺及蓬莱派众弟子来说,皆意义重大。若它在夫人手中,还请赐还。”说话间,修善的手已经握在木剑柄上,眼看着便要动手。文夫人没想到夫君遭此劫难不算,竟还被诬为窃贼,心中不禁悲愤难当。“什么真碗假碗?我夫君于十天前就是受人所托,将它送去了红筹寺。你们有没有收到,与我无关,我只知道,我家夫君去了你红筹寺便命丧九泉!”说到此,已是泪水涟涟。修善辩道:“夫人!文镖师的死无疑是窃贼之间的内讧,与红筹寺何干?”“血口喷人!”文夫人听到“窃贼”二字已是怒不可遏,再想到夫君的悲惨的死状,哪里还听得进半句话,当下喝道:“拿剑来!”小莲慌忙从八仙桌后抓过悬在墙上的宝剑扔了过来,文夫人“啷”的一声抽出宝剑,刹那间寒光逼人,剑气冲天。这把金钢长剑是用黑铁经七七四十九天铸造而成,她就不信它拼不过那两把破木剑。修善见她这架势,又道:“还请夫人念在我等好心送还文镖师的尸首,将五真碗奉还。”他一把木剑在手,晃了三晃,刀锋竟似比真剑还锋利。“跟她啰唆什么!先搜了再说!”那个叫修觉的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木剑一挥,便朝文夫人冲了过来。文夫人就势一挡,刚想使出一招“平沙落雁”,就见那臭道士身形一矮,如西瓜一般滚了出去。文夫人欲追,可刚一转身,就感觉背后有掌风袭来。“木剑门,背后偷袭,枉称名门正派!”她回身便一剑刺出,眼看那把金钢剑已刺中修善的肩头,却见修善往后一闪,轻松地避开了。“夫人,交出五真碗!我保证决不伤你文家镖局一草一木。”修善道。“呸!什么破碗!”文夫人本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夫君惨死的尸体就在眼前,这臭道士只字不提,却一味只顾追查什么碗的下落,她焉能不怒?哪还有闲情与之细细理论?现下,她只想快点砍掉这两个臭道士的手脚,好出一口恶气。她手持金钢剑向修善的喉头直直刺去,修善以木剑轻轻一挡,再次避开了剑锋。“夫人,不杀生虽是我红筹寺的第一戒律,但五真碗乃蓬莱圣物,而红筹寺又隶属于蓬莱派,那情况就不同了。”修善退后两步,站到那红木箱边,正色道。“什么蓬莱不蓬莱的!不干我事!我只要你告诉我,是谁杀了我夫君!”她正要往下说,突然觉得气急胸闷,小莲见状,连忙上前相扶,她推开小莲,厉声道:“快、快去后院请师傅们过来!还有、还有二小姐……”小莲答应了一声,跌跌撞撞奔了出去。“呵呵!”修善冷笑了一声。文夫人眉头一皱,狠狠朝他瞪去。“臭道士!你笑什么?”“夫人何必装腔作势?你家镖局,如今除了你和那个丫头,哪还有其他人?那李纯民在信里说得清清楚楚,文镖师早已作了安排,大女儿去年出嫁,小女儿昨日出阁,他自己带着一干人等于十天前离开镖局,假装押镖,其实是另择栖身之地,至于你,夫人,你负责押后和掩人耳目,等文镖师安排妥当,他自会来接你。”“一派胡言!我家小女儿几时出过阁!李纯民?我从来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文夫人听得一头雾水,火冒三丈,而当她的眼角瞥见那口大木箱时,又忍不住悲从中来,“我夫君正大光明地接镖送镖,想不到会是如此下场,你们、你们……”她欲说下去,只听到小莲连哭带喊地奔了进来。“夫人,不好了,师傅们的房间都空了!他们走了!”“你说什么?”文夫人大惊。“我看过了,他们的行李也都不见了!”“那小姐呢?”“小姐也不见了,房间里没人!”文夫人想到两个时辰前,她还跟小女儿文兰说过话。当时女儿睡意正浓,她还亲手为其盖过被子,出门的时候,还小心地关上了房门。可这会儿她怎么就不见了?她上哪儿去了?这么晚了,她想必也不会一个人出门,莫非是……被人掳走了?小女儿年方十五,生得天姿国色,花容月貌,自去年起,说媒的人就络绎不绝,因她年幼,她和夫君始终没答应。难不成,有人明娶不行,就想硬夺?文夫人想到此,不禁额头冷汗直冒。“小姐会不会在别的房里,你再去看看……”她吩咐道,嘴唇不由自主地微颤起来。小莲“哦”了一声又踉踉跄跄地奔了出去。文兰到哪里去了?文兰到哪里去了?她一个人深更半夜怎么会跑出去?莫非,是那两个臭道士,先掳走了她,再过来发话?以他们的武功,要做到这点并不难,只是那几个镖师都去了哪里?往日我和夫君待他们不薄啊!“师兄!”她正在思忖间,就见那刚刚滚进内堂的修觉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她惊讶地看见他手里拿着一个黑木碗。“师兄!这是我在西边那间厢房找到的,跟信里标明的位置一模一样!”修觉一边说,一边将那个黑木碗递给修善。文夫人想到,西边的厢房,那不是文兰的闺房吗?这东西怎么会在文兰的房间?这分明是栽赃!修善恭敬地接过黑木碗,仔细查验了一番,忽然,他眉头一皱,朝她瞪来。“夫人,你竟将本门的圣物用来盛发油!”“什么?我……”修觉闻了闻,也立即沉下脸来:“还是师兄的鼻子灵,这就是发油的味道!”发油!文夫人这才想起,她好像是曾看见文兰的梳妆台上有个黑色木碗,平时她是用它盛发油,这是她每日梳妆打扮的必备之物。也许是它太普通了,她从不曾注意过它。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蓬莱圣物?想不到这东西真的在自己家里!文兰天天在用它,它一天都不曾离开过文兰啊。等等!既然这个在文兰的房间,那夫君押送的那个黑碗又是什么?难道是假的?难道是女儿一时贪玩,偷偷将它换了?那文兰的突然离家会不会真的跟这只碗有关?她是不是看见他们,故意躲了起来?文夫人越想越不安,她真想立刻回西厢房,亲自找一遍。文兰,文兰到底去了哪里?“夫人!”修善怒喝一声。“盛过发油又如何,谁知道这是你们红筹寺的圣物?”文夫人自知理亏,声音不觉低了八分,没想到修善却大喝一声。“夫人!今日我们师兄弟来,并非有意为难,只为拿回本门圣物五真碗。本来,圣物完好无损,我等应立刻回去复命,只是蓬莱派的第一戒律是,凡损毁、玷污本门圣物者,需受鲸面之刑。”“鲸面之刑?”“就是划花你的脸。夫人是武林中人,这点痛楚不算什么。”修觉在一边阴阳怪气地说。听到这句,文夫人扬起手中的金钢剑,指着修善,怒道:“臭道士,我问你们,这碗坏了吗?”“坏是没坏,不过沾染油脂,于本门来说是大忌。所以——得罪了!”修善话音刚落便挥剑朝文夫人劈来。文夫人挡了修善一剑,骂道:“所谓武林第一善真是浪得虚名!我看你们木剑门,应该叫猪狗门、畜生门!”“骂也没用,夫人受刑吧!”修觉懒洋洋地说道,顺手便朝她身后攻了一剑,文夫人一闪,人虽避开,但衣服被划破了一个大口子,她不禁又羞又愤。“奸贼!今日不杀你们,我就……”她话还没说完,木剑已经直指她的肩膀,只听“扑哧”一下,剑锋插入她的关节。一阵剧痛袭来,她以内力拼命忍住,随后奋力一跃跳上案台,一招“醍醐灌顶”直刺修善的百会穴。修善朝后一弯身躲过这一剑,文夫人正欲攻修善的脑门,修觉已从侧边袭来,她避向左边,修善又从前方刺来,她不及闪躲,右臂再中一剑,这一剑也刺在她关节处,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她眼冒金星。她一个踉跄,往前摔去,只听“当啷”一声,金钢剑掉落在地。完了,她心道,看来这鲸面之耻是躲不过了。士可杀不可辱,今日我技不如人,受此屈辱,以后也没脸再活在这世上了,还不如跟夫君一起去了,想到这里,她禁不住伸出左手预掐自己的喉咙。“扑”一块石头打中了她的手,她惊叫一声,随即感到屋外吹来一阵劲风,待她睁开眼睛,却发现屋内灯烛悉数尽灭,黑漆漆的屋子里,只有两个人影在晃动。“是谁?”修觉问道。无人回答。“阁下请现身!”修善道。仍无人应答。“师兄!别废话,先修理了这女人再说!”修觉道。修善似在黑暗中点了点头。文夫人看见他们朝自己走了过来,正当他们接近她时,突然,一条人影飞过他们的头顶,在两人的背上各击一下,两人应声倒地。文夫人听到“波”的一声闷响,知道那只黑木碗掉在了地上。接着,一个男人晃到她的面前。那身影她认得。“师妹!”声音也很熟悉。果真是师兄!文夫人又惊又喜,正欲说话,那人已经不由分说背上了她:“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快离开这里!”师兄,我女儿不见了,夫君死于非命,我岂能就此离开……她想说话,但身上的剧痛却让她无法开口;她企图跳下男人的背脊,告诉师兄夫君的尸体就在那红木箱里,她得把他妥善安葬,还得找到杀他的凶手;她还想告诉师兄,她得到后院找自己的女儿,女儿突然不见,必有原因;她还想去找那个托镖的李公子问个究竟——事情因他而起,如果不找到他,便无法还夫君和文家镖局的清白……她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跟师兄说,但是,疼痛、疲惫、伤心一波波向她袭来,她终究还是闭上了眼睛……1.大事不妙每年二月十九,是观音菩萨生日,也是宿州城第一大户云台山庄在南大街云雾茶楼门口给穷人派粥的日子。这日跟往年一样,卯时未到,云雾茶楼门口已排起了长龙。茶楼的店小二在掌柜的催促下,急急忙忙拉开店门,两个孔武有力的厨工一人拎着大粥锅的一个把手,一路吆喝着,将大粥锅从店里拎到了大门口。虽然锅盖未揭,但热粥的香气早已钻进了那些饥肠辘辘的人的鼻子。一个老乞丐狠狠吸了口气,嚷道:“今年有枣子!咦,不对!还有花生!”此话一出,等候的人群立刻兴奋起来。“枣子,花生!”“花生!怪不得这么香!”“今年我们庄主喜得贵子,所以特别在粥里加了红枣和花生。大家不要急,人人都有份。”负责派粥的店小二边说话,边慢悠悠卷起袖子,拿起了粥勺。人群中马上有人嚷道:“恭喜徐庄主,贺喜徐庄主。上回吃红枣,我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徐庄主真是好人哪。”“哎呀,快点吧!老子的肚子都快饿扁了!”有人拼命朝前挤,有人被踩到了脚,有人发现别人插在了自己前面,有人的碗掉在了地上,一时间,咒骂声、踢打声,不绝于耳。突然,“砰!”——从人群深处爆出一声闷响,那声音犹如晴空中的一个霹雷,虽然又短又急,但因声音太大,又太突然,所以着实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什么声音?”负责派粥的店小二怒道,吵吵嚷嚷的人群他可是见惯了,可从来没看见过有人在派粥的时候闹事。这家伙还想不想喝粥了?“是谁?给我站出来!”他又喝道,这时,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个年约六旬的老人来。他身材干瘦,头戴一顶破毡帽,衣衫褴褛,一脸污渍,右手拿了根五尺长的铁棍,左手则捧了个黑色的木头钵盂。“你?”店小二还有几分不相信。老头也不回答,拿起铁棍就朝那木头钵盂上重重一敲,“砰!”又是一声巨响,众人纷纷捂住耳朵朝后躲,店小二也觉得仿佛有响雷炸在自己的耳朵前方。他捂住隐隐作痛的耳朵,用粥勺指着老汉,眼睛一瞪,喝道:“老东西,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敢到这里来撒野!”老人冷哼一声,将那木头钵盂往他面前一伸,仿佛在说,臭小子,废话少说,快给你爷爷派粥吧!店小二见他一脸轻蔑的表情,更加恼怒,不及细想,扬手便朝那钵盂挥去。他料想那个破钵盂必然会掉在地上,谁知那钵盂竟如长在老头的肉里般,纹丝不动。他又一挥手,那东西仍是纹丝不动。他心中疑惑,抬起头,正瞧见那老头站在那里朝他笑,顿时火冒三丈。他心道,臭老头,看来不给你吃点辣的,你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这店小二平时也跟云台山庄的武师学过几招拳脚,自认在这南大街,也是个能打的人,他岂能在街坊面前丢这个脸?当下便捋起袖子,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不识趣的老头。哪料他刚欲挥拳上去,就听身后有人喝道:“住手!不得无礼!”那是云台山庄大掌柜陈南城的声音。店小二正自纳闷,一回头却见陈掌柜已抢步出店,走到了那位老汉面前,连连拱手作揖:“老朽不知林庄主驾到,失礼失礼。”林庄主?哪个林庄主?莫非陈老掌柜说的是宿城第二大山庄玉龙山庄的新任庄主林涌泉?可听说那位林庄主才二十出头,风流倜傥,才貌双全,再看这糟老头……店小二回头又将老汉打量了一番,心想陈老掌柜莫非老眼昏花了?怎会将这么个又老又邋遢的糟老头跟年少有为的林庄主混为一谈?这时,云雾茶楼的掌柜徐雁也跟着走出了店门,店小二一看便知,掌柜此时跟他想得一模一样。果然,掌柜凑到陈南城跟前,一边用眼梢瞄那老头,一边轻声道:“老掌柜,你莫不是认错人了吧?”“我岂会认错人?快去楼上雅座备茶,快!”陈南城寒着脸吩咐完,又对那老头一欠身,恭敬道,“林庄主,此处风大,还请移步小店二楼,暂且歇息。恰好小店刚到一批上等的明前碧螺春,还请林庄主赏鉴。”徐掌柜仍站在原地犹疑不决,此时那老汉却开口了。“敢问老掌柜,因何有此推断?”店小二想,那明明是个老人的声音。敢情这老头自己也弄不明白了吧,陈老掌柜这是怎么了?陈掌柜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说道:“是庄主的手。”手?店小二朝老头的手看过去,他实在不明白,从那只满是污渍的脏手上能看出什么?不过,说起来,那只手好像只是脏了点,并没有像老头的脸那样饱经风霜。可是老头听了这句,却笑而不语。“庄主的大拇指上有颗痣。我记得庄主出生时,老庄主还找人算过一卦,那算命的说那颗痣是火龙飞天之兆,需用水石压一压,因而老庄主特地请人为少庄主铸了一枚翡翠琉璃戒,我看庄主的大拇指上恰有戒痕,再看庄主的身形步伐,定是练武之人,据老朽所知,宿城之内,有上述两大特征的,唯有林庄主一人,再说,庄主脸上虽有污渍,脖子里面却……”陈老庄主说到这里,已被老头的大笑声打断。店小二惊奇地发现,那分明又成了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哈哈哈!陈老掌柜果然是宿城之眼,名不虚传哪!”老汉说话时伸手往上一揭,那顶破毡帽和那几捋白胡子瞬间就飞了出去,他们面前顿时出现一张年轻人的脸,虽衣衫褴褛,但英气逼人,相貌堂堂,只不过留着一脸络腮胡子的他,显得有些邋遢。“哎呀,果然是林庄主,失礼失礼!”云雾茶楼的徐掌柜连忙作揖,一边又对那店小二喝道,“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是谁!快进去备茶!”店小二此时也知道自己闯祸了,他也盼着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好让这装神弄鬼的林庄主快点忘记自己的长相。当下正要转身进店,却听到林庄主道:“不必了,今日我来,一是为了尝尝徐庄主的红枣粥——我远在西域学艺,家父每封来信必会提到这宿城名点,我怎么也得尝尝,所以茶是不喝了,只需给我一碗粥便可……”林庄主面带微笑,叫人分不清他这么说是讥讽还是真心诚意,“二来么,我是要把这东西给徐庄主。”“这是……”陈老掌柜困惑地看着林涌泉送过来的木钵盂。林涌泉微微一笑。“只要你给他,他自会明白——喂!”店小二发现林涌泉在叫他,不觉心头一跳。“林、林庄主。”“请给在下盛一碗粥。有劳了。”林涌泉很客气,不过,店小二还是隐隐感觉有两道利剑般的光从他眼睛里射出来。店小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粥可是专门派给穷人和乞丐的,林庄主硬要来凑这热闹,这可怎么办?“唉,林庄主,这粥岂是你该喝的,还是上楼喝茶吧……”徐掌柜在一边劝道。“我就爱这一口,快点盛吧。”林涌泉语气坚决。徐掌柜为难地看看身边的陈老掌柜,老人家却望着那只木头钵盂发呆。徐掌柜正想说话,却听一阵马嘶声由远至近,再一看,却见不远处有几个人策马而来。为首的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个穿青衣黑裤,另一个则一身黑衣,再仔细一看,那黑衣人竟是云台山庄的庄主徐士清,后面跟着的那匹马上坐着的则是庄主的跟班徐庆,后面那几个人则从来没见过,不过看那神色,似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店小二心里打起鼓来,出什么事了?果然,徐庄主路过云雾茶楼时,径直策马而过。若是往日,他必会下马歇息,即便不是,也会在马上跟两位掌柜及领粥的穷人打个招呼,可今天他却直往前冲,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店小二正在纳闷,就见庄主身后的徐庆又策马回了过来,他朝陈老掌柜嚷道:“陈掌柜,庄主有令,立即回庄议事。”说罢,徐庆又调转马头朝云台山庄飞驰而去。“这是怎么了?”徐掌柜望向陈老掌柜。陈老掌柜并不作答,而是朝林涌泉作揖道:“林庄主……”他刚一开口,林涌泉即伸手阻止他再说下去。“陈掌柜不必客气,贵庄有要事商议,但走无妨。”陈老掌柜却走到林涌泉近处,轻声问:“敢问林庄主,是否知道我家庄主今日要回来,才特意送来了这个宝物?”陈掌柜掂了掂手里的木头钵盂。林涌泉笑而不答,他兀自拿起粥勺,舀起一口热粥送到嘴里:“好粥啊,徐庄主真是个大好人!哈,里面果真有枣子!”他嘴里吐出一颗枣核,只听“扑”的一声,那枣核竟然如飞镖般射出去,死死地卡在了店门旁的木头门框上,看得店小二心惊肉跳,暗自后悔,我怎么就得罪了这么一位爷呢?“林庄主,可否告知老朽这宝物的来历?”陈掌柜又道。林涌泉放下粥勺,朗声笑道:“陈掌柜,你只需将这东西带给徐庄主,他自会告诉你它的来历。在下告辞了!”林涌泉说罢,便纵身一跃,飞了出去。店小二惊讶地发现,在云雾茶楼的对面,原来早已有匹白马等在那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林涌泉已经骑上马朝东而去。“老掌柜,你看庄子里是不是出事了?”徐掌柜不安地问陈掌柜。陈老掌柜沉吟片刻道:“我立刻回庄,这里你们先照应着。施粥也是大事,不可轻慢。”“是。”徐掌柜应道。陈南城一跨进云台山庄的内院,就听到屋里传来一片哭声,他一听便知那是庄主夫人文蕙的声音。陈南城知道庄主此次出庄是去临沂探访岳父母文镖师一家,同时报告文蕙生子的喜讯,本来还说要请岳父母一起回庄小聚几日,顺便喝孩子的满月酒,可如今两位长辈没有同行,文蕙又哭得如此伤心,看来文家镖局八成是出事了。果然,陈南城一进门,就见文蕙捧着一件男人的旧衣服泣不成声,她身边的陪嫁丫环彩琳也一样泪水涟涟,徐士清正在安慰夫人,看见陈南城,连忙道:“老掌柜来得正好,我正有要事找你。”“庄主有何吩咐?这几位是……”陈南城看见堂前站着一个布衣男子和一个小丫环,他认出来,他们是刚刚跟在庄主马后一起回庄的。看他们的神色,都有些萎靡不振,尤其是那个小丫环,似已经精疲力竭,快要昏过去了。“他们是我岳父家的人。这位是夏寿云夏师傅,这位是我岳母的贴身丫环,叫小莲。来人……”徐士清大约也看出这丫头精神不济,大声唤道,不一会儿,从外面跑进一个丫环来,“快去给这位小莲姑娘拿点水和点心来,这一路上,她没吃过什么东西。”不一会儿,那丫环便给小莲拿来了一杯水和两块松糕。小莲喝了两口水,又瞅了松糕几眼,愣是不敢拿,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说自己不饿,谢过了那个丫环。陈南城想,这个小丫头分明是又饿又累,若是平时,按徐士清的脾气,定会让她先去休息,可如今硬是把她留在堂上,莫非是有话要问?看来文家定是出大事了。陈南城想到此处,按捺不住,开口问道:“庄主,此次去临沂,文镖师一家可都安好?”徐士清摇头,黯然道:“老掌柜,我就是要跟你说此事。我岳家出了大事,我岳父被人害死,岳母和妻妹都不知去向!”什么!陈南城如遭雷击,半晌说不出话来。徐士清瞅了陈南城一眼,又叹了口气,这才说明了事情的原委。“那天我到岳父家,是清晨卯时,镖局府门大开,里面一片狼藉。我一边喊人,一边进入,可我一直走进内堂,竟也没见到半个人影。待我走到大厅,发现大厅里有个红木箱,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我岳父的尸体。”徐士清说到这里,文蕙再次嚎哭起来,徐士清低声吩咐丫环彩琳,“扶夫人到内堂休息,我和陈掌柜、夏师傅还有话要说。”“不,我要听!那是我爹!”文蕙抹着泪,带着哭腔道。徐士清似是无奈地瞥了妻子一眼,道:“好,你只管听,可不许插嘴!”文蕙没搭腔,边拭泪,边点了点头。徐士清继续说了下去:“我岳父的尸体在那个红木箱子里,我找人搬出来一看,岳父大人当真死得很惨,他的后脑竟被人切掉一半。”这句话使陈南城惊出一身冷汗,他只觉得自己的后脑似有冷风吹过,不由哆嗦了一下。徐士清道:“我惊慌之余,赶紧四处找人,可镖局里竟一个人也没有,岳母和妻妹文兰都不在家。我觉得甚是奇怪,便立刻找邻居打听,可他们都说没见过她们,后来其中一个邻居让我们去附近的酒馆找找,可能会碰到夏师傅,于是我们就去了,果真在那里碰到了夏师傅和这位小莲姑娘。”徐士清指了指堂前站着的那个汉子,那人始终低着头。陈南城心想,连邻居都知道在酒馆能找到他,看来平时此人定是喝酒成瘾的,镖局出事之时,他大概也不在府内。看他身强力壮,腰粗膀圆,多半是个空心大萝卜,中看不中用,当下,他便有几分瞧不起此人,于是看也不看夏寿云,问徐士清:“庄主可有报官?”徐士清道:“报是报了,当地仵作也验过尸。可那人一看便知是个新手,做事毛毛躁躁的,说来说去,也就只那几句话:岳父是被人用刀砍死的,生前喝过酒,被杀的时候,曾用右手阻挡凶手的攻击,因而右手缺了四根手指。我本想让当地县衙侦办此案,但我看他们无力追查凶手,再说我也信不过那个仵作,于是就征得县衙的同意,把岳父的尸体带了回来。”徐士清说到这里,声音放低了些,他回头瞅了妻子一眼,见她眼含泪光,呆呆地望着地板,似在等待什么,便道:“余下的,就问这位小莲姑娘吧,她那天晚上跟我岳母在一起。”“姑爷,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小莲抬起头道。“死丫头!既然那晚你跟我娘在一起,她到哪儿去了,你岂会不知道?”文蕙厉声道。小莲连连摆手。“大小姐,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晓得那天晚上二更时分来了两个道士,他们说他们是从红筹寺来的,让夫人交出一个什么碗。夫人说,从来没拿过他们的碗,他们不信,后来,还真的在二小姐的房间里找到了。那个黑木碗,原来、原来二小姐一直用它装发油呢。那两个道士发现碗里有发油,很生气,说是要划花夫人的脸,夫、夫人就跟他们打了起来。可是,夫人不是他们的对手,眼看着夫人要被他们……嗯,这时候,突然,外面吹来一阵风,屋子里的灯全灭了,我就看见从窗子外面飞进来一个人,把那两个道士打倒后,背着夫人就跑了。”“那个人是谁?你认不认识?”文蕙急问。“不认识,从没见过。但、但是夫人好像认得他,可、可是他们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我离夫人好远,我不敢靠近……”“那我妹妹呢?”“二小姐,我真的没看见。一更的时候,我和夫人还去过她的房间,那时候,夫人还跟她说过话。可、可是,后来二更的时候,我再去,小姐已经不见了。”文家二小姐失踪得好蹊跷,陈南城想。“二小姐的房中可曾少了什么?那两个道士后来怎么样了?”文蕙又问。“我、我不知道。”小莲摇摇头,又惶恐地回头瞅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夏寿云,“夫人被掳走后,我很害怕,也不敢待在府里,就赶紧去找夏师傅了。我知道夏师傅可能就在附近的哪家酒馆。我找到夏师傅的时候,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我只得又去找夏夫人。我知道夏夫人近日住在她姐姐那里,那个宅子离我们镖局不远。我把夏夫人找来,我们一起回酒馆,那时已经快四更了。我本想回府里看看,但又怕……又怕那两个道士醒来后会找我要夫人……所以,我想还是等夏师傅酒醒后,让他跟我们一起回去……可、可是,夏师傅直到中午才醒,他刚醒,姑爷就找到我们了。”小莲话音刚落,夏寿云“扑通”一声朝徐士清双膝跪下,说道:“在下惭愧,若不是在下一时犯浑,多喝了两杯,夫人就不会被人掳走,小姐也不会不知去向……请姑爷给在下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在下一定……”“住口!”文蕙大喝一声,打断了夏寿云的话,“夏寿云!我爹娘待你不薄!当年见你拖家带口,不能自存,我们便好心收留你,没想到你……你……你忘恩负义,把我爹娘的安全视同儿戏!你这无用的废物!”文蕙说到此处,一掌已拍了过去,眼看掌风就要刮到夏寿云的头,徐士清大惊,连忙飞身跳起,一个箭步冲到她跟前,拉住了她的臂膀。“别胡闹!”他低声喝道。“你拦我干什么?这厮死有余辜!”徐士清不理她,只管大声吩咐彩琳:“夫人累了,还不快扶夫人回房!快点!”彩琳犹犹豫豫地走上前,想扶文蕙,却被她用力甩开。“你问问他,我爹娘是怎么对他的!镖局次次有事,他都喝醉酒,养他这无用的废物干吗?还不如一掌劈死,免得浪费饭食!”文蕙指着夏寿云骂道。“好了!别闹了,回房休息!”徐士清喝道,捏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推进内屋。文蕙犹不甘心,撩起帘子时,仍不忘回头啐了一口。待文蕙走后,徐士清才走向满面通红的夏寿云:“夏师傅,内子因岳父的事急火攻心,言语上若有冲撞,还请多包涵。”徐士清想扶夏寿云起来。夏寿云却坚持不肯。“大小姐骂得对。我这个人就是浑!要不是我贪图那两口猫尿,便不会误了镖局的事。姑爷何必拦着大小姐,让大小姐扇两个耳刮子,在下倒反而心里舒服些!”此话说完,他便抡起手掌朝自己的脸上狠狠甩了一掌,他的脸上顿时出现五道红印。眼看他又要抡第二掌,徐士清忙拉住了他。“夏师傅,事到如今,你与其自责,还不如好好协助我抓住谋害我岳父的凶手——不知夏师傅现在可有别的去处?”徐士清问道。夏寿云摇头道:“唉,像我这样的人,谁还会要我?”徐士清朝陈南城望来,似在征求他的意见。陈南城虽觉此人不堪重用,留在庄里恐怕也是废物一个,但如果要找出杀害文镖师的凶手,恐怕也只能留他一阵子,因为文家镖局的人,如今能找到的,也只有他和小莲了。所以,他便朝徐士清微微颔首。徐士清立刻对夏寿云道:“夏师傅若没有别的去处,如不嫌弃,就先在敝庄当个武师吧。陈掌柜,夏师傅的家眷现在就在后院休息,你先给他们找间房安顿下来。”“是。”陈南城道。夏寿云此时抬起了头。陈南城见他虽是满脸络腮胡子,但五官倒也端正,只是眉宇间酒气多过英气。可惜了,他心道。“多谢姑爷。”夏寿云道。“夏师傅,不必客气,快请起吧。”徐士清见他仍跪着,又要搀扶,哪知夏寿云还是不肯。“姑爷,我喝酒误事,实在死有余辜!可文总镖头对我恩重如山,他死于非命,大仇未报,我岂能就这么死了!姑爷说,要让我协助找到凶手,我自是当仁不让,没有二话,可让我留在庄内吃姑爷的饭,在下实在没这个脸面。还是让在下出门去寻找凶手的线索,若有消息,我必会回庄向庄主禀报……只是我夫人体弱多病,女儿儿子又小,无人照应,还望庄主暂且收留。”“照应你的妻女,自不在话下。”徐士清的话刚说完。夏寿云便倒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随后起身道:“庄主的大恩,在下铭记在心,我若有消息,一定回庄禀报。告辞了!”说罢一转身,便跨出了门,等徐士清追出门去,他早已跃上房顶走得无影无踪,再回头看那地面,却见几条清晰的裂缝,想是夏寿云刚刚用内力震开了地上的砖石。徐士清望着地上的裂缝,低声道:“好功夫。”“是啊,真是可惜了……”陈南城叹道,心想,若这夏寿云真有悔意,或许还是可用之材,只是这酒瘾岂是轻易能戒掉的?也不知这下他跑到哪里去了,如果真是去找凶手倒也罢了,只怕是抛下妻女,从此不知所终,自己贪清闲去了。想到这里,他倒又同情起这酒鬼的妻女来了。这时,他听徐士清道:“他是出了名的酒鬼。我岳母几次想赶他走,都是让我岳父留下的,当时也是看他武功高,可惜竟一点用都没有。”徐士清说罢,又招呼了一个丫头进屋,“带小莲姑娘去休息吧。”那丫环答应着,带小莲离去。他又让徐庆在房门口候着。陈南城知道徐士清是有话要跟他说。果然,关上房门后,徐士清便问陈南城:“陈掌柜,我过去好像听你说起过苏州府的仵作白志远是你远亲,可有此事?”此话一出,陈南城立刻明白了徐志清的意思,连忙道:“这白志远确实是在下的远房表弟,庄主是否要找他来验尸?”徐志清点头道:“我听说苏州府的白志远有‘玉面仵作’之称,曾破奇案无数,还曾入宫为娘娘效命,当日后宫发生命案,他于一天之中便在三千佳丽中寻获真凶,与江南两大名捕并称‘江南府门三绝’。只是听说,一年前他离开了府衙,请问陈掌柜可有办法找到他?”“找他是不难,只不过,他不见得肯出来。”陈南城想到他这个表弟,也有些为难,“他一年前之所以离开府衙,是因为他讨了一房妻室,那女子不希望他再干这种营生。他十分爱那名女子,于是发誓不再重操旧业。如今他在无锡城内,以制作箫管乐器为生。我看……此事很难。”徐士清听到此处,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我岳父被人残杀,于情于理,我都要找到这个杀人凶手。如今要找一个称职的仵作,实非易事。况且此事我也不想太过张扬,万一让仇家知道,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陈掌柜可否帮忙劝说?”陈南城觉得此事颇为棘手,但他想了想还是勉强点头道:“也罢,我先去探探他的口风。如果他夫人正巧不在,或许可以说服他偷偷来宿城一趟。”“有劳陈掌柜了。”徐士清忙道。“庄主千万别客气,这本是在下分内的事,况且还不知道是否能办成。我也只是试试看,如果白志远不肯,也只能另择人选。”“也只能如此了。”徐志清低头叹道,“若是我师父他老人家在,我也不必麻烦陈掌柜去找什么白志远了。”此话一出,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陈南城见徐士清神色黯然,面有悲容,心想,还是说点别的吧,于是便问:“刚刚我听小莲姑娘说,文夫人失踪的当天晚上,镖局来过两个道士,庄主可曾见到那两个道士?”徐士清摇头。“我到镖局的时候,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他顿了顿道,“这全是小莲一个人所说,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两个道士。我稍后还会再问她。”陈南城听徐士清的口气似在怀疑那小丫头,便从衣服里掏出林涌泉给他的那个黑木碗:“庄主请看,这是什么。”“这是……”陈南城将林涌泉适才在茶楼前做的事、说的话一五一十向徐士清报告了一遍。徐士清听罢很是兴奋,“照你这么说,小莲说的是真的。这木碗便是当晚那道士从文兰房间里找到的。”他将之放在鼻底闻了闻,“果然有发油的味道,看来,林涌泉应该知道这木碗的来历!或许,他还去过我岳父家!”“他知不知这黑碗的来历我不清楚,但他肯定去过镖局,恐怕现在还等着庄主去找他呢!”陈南城道。徐士清当下拉开房门,命令徐庆:“备马!”2.一段往事徐士清提起他的师父,倒是勾起了陈南城的一段回忆。三十年前,徐家获弄璋之喜,夫人诞下一麟儿,取名士清。满月那天,家里盛设汤饼宴,六街三市的宾客齐来贺喜,还送来礼品无数,把云台山庄的一百多间屋子挤得满满当当。大厅里坐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贵宾,正当觥筹交错之时,内堂抱出新生儿徐士清,果然生得壮实齐整,众宾客赞叹不已。忽然门外发出一阵喊叫,冲进一群明火执仗的盗贼,蜂拥而上抢走了堆在案桌上的各种礼品,更有人到内堂翻箱倒箧,劫得不少宝物。徐家也有一些家丁、护院,只是个个功夫不精,人人胆小怕事,见了盗贼,早就逃之夭夭。贼首见财物得手,也怕惊动官府,便欲全身而退。猛地,此人看到徐父怀里的小孩,在一片哭喊声中,竟然毫不害怕,反嘻嘻笑着,煞是可爱。这匪首虽有几位抢来的“押寨夫人”,却未有子息,当下一纵而上,从手无缚鸡之力的徐父怀中夺走了孩子。徐父奋不顾身追出,但哪里追得上?盗贼瞬时就跑得无影无踪了。直急得徐氏夫妇哭叫得死去活来。此时陈南城三十岁左右年纪,是徐家的大管家。他见主人日坐愁城,便献一计:重金聘请一两位江湖上身怀绝技的英豪,深入匪巢,伺机夺回公子。徐父大喜,欣然依从,遂开出三千两银子的银票,让陈南城前去行事。陈南城乃烟台人氏,年少时与一街坊之子、名唤沈英杰的为总角之交。此人从小即爱舞刀弄枪,小小年纪已学了不少功夫,为人又很仗义。当时邻里中有一干无赖子弟常以强凌弱,欺侮幼小的陈南城,他总是挺身相护,即使被打得头破血流也毫不退让。无奈他家境贫困,到十岁上父母又双双染疾身亡,他无依无靠,遂被一武林人士带到青城山学艺去了,几年后回家乡与陈南城见过几面,后来陈南城到宿城营生,两人就此失去了联络。但陈南城偶向江湖朋友打听他的消息,很多人都夸他武功了得、为人仗义,只不过在江湖上混久了,有点落拓不羁,得了个外号——沈疯子。陈南城向东翁拍过胸脯后,便赶到烟台老家四处打听。皇天不负苦心人,等了一个月后,终于等来了回家祭祖的沈英杰。两人叙旧后,沈英杰便单刀直入地问他:“陈兄,你特地从宿城来找我,究竟何事?”陈南城见他说话爽快,也就不转弯抹角,把徐父之事和盘托出。沈英杰剑眉一挑,笑道:“这几年宿城那边的海盗闹得很凶,我也多次听说了。好吧,正巧我近日无事,又无牵无挂,就先给你打听打听,等得了准信,就帮你东翁把娃娃抱回来。”陈南城听他慨然允诺,自是喜悦,忙又道:“沈兄,多谢仗义相助,我家东翁说事成之后要赠你纹银三千两。我看沈兄届时也不必推却,这本是要你拼着性命去换来的。再说,沈兄,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有了这笔银两,也可讨一房妻小,安个家,省得再四处漂泊。”陈南城说得诚恳,不料沈英杰听了却是脸一沉,显得甚是不悦。陈南城何等机灵,眼睛一转,已知就里,忙道:“沈兄,我知道你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不看重钱财。但你我兄弟从小一起玩到大,你也该知道我非趋炎附势的小人。我家东翁虽富甲一方,但非鱼肉乡里的恶霸。何况他已年近半百,侥幸得此根苗,却被为非作歹的盗寇抢去,其情可悯。你为他夺回爱子,他出资道谢,也在情理之中。即便你不想要钱,但助人解难本是侠客义士的当行本色,你怎可临阵推托呢?”陈南城娓娓道来,句句在理,沈英杰倒有点不好意思了。陈南城又道:“沈兄,娃娃被劫已一个多月,你如今先别管赏银不赏银了,救人要紧!”沈英杰原本就爱打抱不平,当下欣然依允,明日就去打探。他武功高强,又在江湖上混久了,耳目甚多。二旬后,果然把出生才三个月的徐士清小娃娃救了回来。徐氏夫妇大喜,不光对沈英杰感激涕零,也把陈南城视为一家兄弟。夫妇俩本欲重金酬谢,但二人都谢绝了。在沈英杰方面,是一向视金钱为粪土,而对陈南城来说,东翁的知遇之情却是胜过钱财的。再说徐父经历这场劫子变故,深觉人生无常,自己纵有万贯家财,若无护卫之能,难免朝不保夕,爱子也可能再次被抢。他对沈英杰的武功、人品欣赏至极,便想留他在云台山庄内居住,并教授儿子习武,将来或可保住祖宗的家业。他先与陈南城商议,陈南城自不愿这位兄长一直在外漂泊,想让他在云台山庄安个家,便极力撺掇沈英杰留下。沈英杰原是闲云野鹤式的人物,对家室、子女看得颇淡,但这次救徐士清,却使他的心理产生了奇妙的变化。那孩子原是长得十分可爱,且终日笑嘻嘻的,不但匪首见了喜欢,便是沈英杰在解救过程中与之相处数日,也常常被这娃娃弄得心里柔绵绵的。最后当他把孩子交还给徐父时,竟有点不舍,送还后,觉若有所失,便借着各种名头去瞧了几次。可怪这娃娃跟他也似前世有缘,只要见了他便喜笑颜开,他要走,不仅恋恋不舍,甚至还会号啕大哭,直至沈英杰答应留下来才止住啼哭,所以每次道别徐父总要大费周折。为此当沈英杰听得徐父请他收徐士清为徒,并常住云台山庄时,居然毫不推辞。自此,沈英杰便隐姓埋名在云台山庄住了下来。庄里人一般不知他的来历,只唤他为沈大爷。他平日不仅教授徐士清武功,还招来一批年轻体壮的家丁,每天训练他们。后来盗贼果然卷土重来,但都被这些家丁击退。此举还保得宿城南大街区的平安。沈英杰自觉文才一般,就让徐父延请一位西宾专教徐士清习文。他自己则从小就给孩子打下扎实的武学根基,从三岁起就教他习武。孩子本来长得壮实,这下有良师调教,进步自然神速。当时沈英杰已把各门派的功夫融会贯通,创立了自己的雷震派神功,其中包括雷震内功及雷震剑法。他对唯一的爱徒自然是倾囊相授。沈英杰还不让徐士清常年待在山庄里,从他十岁开始,便携他行走江湖,这样,徐士清小小年纪便大开眼界。沈英杰在云台山庄住了十五年,徐父虽比他年长,但一向视之如父兄。陈南城更是以知己待之。徐氏夫妇、陈南城多次要与他挽媒说合,都被他婉拒。众人也不懂他的心思,便不敢强求。光阴荏苒,他已四十七八岁了,大家也断了给他成家的念头。这年徐士清二十岁,照乡俗,早就要给他娶妻了。徐父为了让未来的小夫妻琴瑟和谐、情投意合,就向沈英杰请教,意思是要找一个会武功的姑娘为媳。沈英杰沉吟许久,才说临沂的文玮峰镖师家的长女文蕙才貌双全,还会武功,与士清年纪相当,确是良配。况且文镖师为人忠厚,文夫人娴淑良德,是一户好人家。徐父立即听从,亲自登门求亲。但当徐父请他陪同前往时,他却意外地拒绝了,还郑重其事地叮嘱徐父,千万别将自己的姓名和情况透露给文镖师一家,弄得徐父及一旁的陈南城好生不解。文镖师一家听得宿城首富竟前来求亲,立即允婚。两家很快就把亲事定了下来。本来,陈南城跟徐家上下一样,都以为沈英杰会高高兴兴地喝他徒弟的喜酒,然后继续留在庄内教授武艺,徐士清也盼着他们师徒能一起把雷震派搞得红红火火,在江湖上成为一大门派,可是这一切却终成泡影。就在徐士清大婚前夕,沈英杰忽然不告而别。前一晚用膳时,沈英杰还一如往常,到第二天早上,已经人去楼空。平时徐父送他的衣物用品,特别是贵重之物,分毫未动,所带的只有几袭青衫及随身宝剑而已。陈南城本盼他早日返回,孰知他这一去竟杳如黄鹤,徐氏夫妇到病故时也没见上他一面。3.文兰妹妹徐士清带上一队人马,紧赶慢赶,不出半个时辰便到了玉龙山庄的大门口。玉龙山庄虽号称是宿城的第二大山庄,但徐士清还是第一次前来拜访,令他意外的是,玉龙山庄竟比他想象的要寒酸许多。只见大门口杂草丛生,墙壁斑驳,两扇紧闭的大门上满是污渍和坑坑洼洼的疤痕。看到这凋零败落的样子,徐士清心里暗忖,看来父亲所言非虚,这玉龙山庄的老庄主嗜赌成性,想必是把家底都输光了,所以连门面也懒得修葺。他让徐庆敲了门,不一会儿,便有个家奴打扮的人出来开了门。“找谁?”家奴凶巴巴地问道。“找你家主人,你家庄主林涌泉在不在?”徐庆也不甘示弱,口气蛮横地回道。那家奴上下打量了徐庆和徐士清一番,阴阳怪气地问道:“你们是谁啊?报上名来,也好让我回去禀报我们庄主。”“我们是云台山庄的,这位是我们庄主。”徐庆道。“云台山庄?”那家奴又打量了他们一番,丢出一句“等着”,便“砰”的一声重新关上了门。木门之间的撞击立即扬起一片尘土,徐庆被呛得咳嗽连连,他恼恨地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道:“这狗奴才!改天让我碰见了,非修理他不可,看他还敢不敢这么放肆!”徐士清想,这家奴是张狂了些,想必是平日里主人只顾赌钱,疏于管教。反正家奴再浑,也是人家的事,与我无关,今天我只来问事,问完即走人,其他的一概不管。当下便道:“徐庆,休得多言,只管做你的事便罢了。”“知道知道,不过庄主,我实话说,就冲那狗奴才的臭德性,我猜他的主人也不会好到哪儿去。”“休得乱说。”徐士清道。徐庆张大嘴还想说什么,这时候,两扇木门突然开了,还是刚才的那个家奴。他站在门口,不过,看上去好像换了件稍微干净点的衣服。“是不是云台山庄的?进来吧。”那人一边说话一边打了个哈欠。徐士清也懒得计较他的态度,下马径直跨进了门。“往哪儿走啊?”徐庆不耐烦地问那家奴。后者懒洋洋地走到了他们前面:“跟我来吧。”家奴将他们带到一间像是客厅的房间。屋子倒是敞亮,不过里面的物件却显得十分陈旧,每件家具上都蒙着灰尘,墙上的字画上积着厚厚的尘土,看来这里已经好久没人打扫了。再看庭院里的植物,也大多枯的枯,死的死,没有一盆像样的花草。“喂,你家主人呢?”徐庆没好气地问那家奴。那人不吭声。“喂,问你话呢!”徐庆又道。家奴不理会徐庆,直截了当问徐士清:“你是不是那个什么徐士清?”这肆无忌惮的口气,让徐士清也颇有些恼火,但他刚要回答,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人如此目中无人,他真的是林家的家奴吗?再看他这身衣服,虽然旧了点,却是上好的丝绸。这时,他又想起了陈南城对他说过的话:“这林涌泉的大拇指上有颗痣,要不然,他就一定在那个位置戴了一枚翡翠琉璃戒,那是他出生起就戴着的。”他不由得将目光扫向那人的手,蓦然,他的心一阵狂跳,那人的大拇指上果然有颗痣,莫非他是……徐士清抬起头,却见那人也在看他。“林庄主!你可是林庄主?”徐士清脱口而出。徐庆惊愕地回头看着那个家奴。那个家奴仰头笑道:“哈哈,正是在下。”一开始还有些疑惑,现在见他自己已经承认,徐士清也不再怀疑,立即作揖道:“林庄主,久仰久仰!”林涌泉笑着回了个礼道:“说久仰的应该是我,徐庄主,你可是声名远扬的大善人、大英雄啊。今天光临寒舍,有何贵干哪?”徐士清听出他语调中微含讥讽,也不以为意,正要说话,徐庆忽然跺脚嚷起来:“庄主!他真的是林庄主吗?你会不会看错?”打死他,他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欠揍的小痞子家奴竟然是玉龙山庄的庄主林涌泉。“休得无礼!到门外候着去!”徐士清斥道。徐庆悻悻离去。其实若不是陈南城将林涌泉假扮老翁的事告诉过他,他对此人的行事作风已有了些许了解的话,他也不敢相信眼前这布衣青年就是林涌泉。他早就听说林涌泉是林老庄主的独子,生得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如今一看,真是浪得虚名。此人虽身材颀长,但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一头乱发随意扎在脑后,还留了一脸的络腮胡子,看上去既老又邋遢,再看那件半新不旧的蓝色丝袍,估计也是多年前做的了,那上面竟还有虫子蛀过的痕迹,衣角还有明显的污渍……总而言之,此人实在没半点富家公子的风范,被人误认为是家奴也是理所应当。不过,今日他到玉龙山庄毕竟不是为一睹林家公子风采来的,说到底,别说此人衣冠不整、行事乖张,就算他又聋又哑、满脸生疮,又与他何干?想到这里,他便上前作揖道:“实不相瞒,此次来访是有急事想请教林庄主。”林涌泉徐徐走到八仙桌前,问道:“敢问阁下,是不是想问那黑木碗的事?”徐士清一惊,连忙道:“正是,适才陈掌柜已将那只碗给了在下。在下的岳父几日前在临沂遇害,林庄主可知道此事?”林涌泉没答话,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双筷子把玩起来。“林庄主……”徐士清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便催道。“徐庄主,你这是第一次来敝庄吧?”林涌泉开口了,可是问的话却让徐士清有些摸不着头脑。“是第一次。”他只能如实回答。林涌泉充满感慨地环顾四周。“可惜啊。你应该早些年来看看。那时候,我们家可不像现在这样,就拿这房间来说吧,当年这里的每把椅子都包了金,我小时候要是没钱花,就用小刀在椅子腿上划两下,把划下的金子屑集在一块帕子上,捧到铺子里去付账。为这事,我爹娘没少打我。我还记得,那时候,这房间摆了不少奇珍异宝,我爹没事就拿个西洋镜看啊看的,墙上挂的也是名家字画,是谁画的我是不记得了,可你看看现在……”现在是寒酸得不成样子,不过这与我何干?徐士清心道。“这都要怨我爹,嗜赌成性,一开始只是小赌怡情,到后来就越赌越大。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运气实在是背,几乎场场必输。输到最后,连我那几个姨娘都给卖了,那些佣人更是走的走,散的散,现在也剩没几个了。你说,我爹这是走的什么背运啊?——对了,听我们老管家说,去年他跟徐老庄主也赌过一局,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徐士清耐着性子听林涌泉发了半天牢骚,到这里,才幡然醒悟。去年林老庄主是跟他父亲赌过一局,当时在座的还有县太爷和其他几个官员,他父亲只是到场敷衍一下。想不到,他这新手那天手气却出奇的好,一下子赢了好几局,其中就包括跟林老庄主的那一局。那天林老庄主输给他父亲一万两纹银,银两是第二天叫人送来的。现在看起来,林涌泉提起这事,是想跟他谈条件。实际上,他父亲在世时也很懊悔收了那笔钱,既然现在林涌泉提起,那便索性还给他吧,也当是了却老父亲的一个心愿,于是便道:“林庄主,家父确实跟令尊赌过一局,家父还错赢过令尊一万两纹银。这样吧,我改天着人将纹银如数奉还,林庄主也好用这些钱,修葺一下院子,不知林庄主意下如何?”林涌泉颔首笑道:“既然徐庄主如此爽快,那我也爽快点。令岳父可是姓文名玮峰,在临沂开了一家镖局?”“正是。”徐士清应道,紧接着又问:“林庄主,你如何得到那只黑木碗的?你是否去过我岳父家?”林涌泉又点了下头道:“我是去过文镖师家。那日半夜,我送文兰回到她家……”“等等,文兰?你说的文兰莫非是我小姨子?”徐士清本不想打断他,但这些天,他一直在打听文兰和岳母的消息,现在听到文兰的名字,首先便是一惊,再细品林涌泉的语意,似乎文兰跟这小子还有点不清白。莫非,文兰不是跟岳母一起失踪的?林涌泉听了他的问题笑了起来:“徐兄莫急,我跟文兰的事,稍后再说。”这回又叫“徐兄”了,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事到如今,还是听他慢慢道来吧。“好,请继续。”徐士清道。“那日半夜,我送文兰回家后,便跟过去一样,翻墙走人。哪知我没走几步,就听到文兰在屋里大叫。我以为她发生了什么危险,便立即奔进她房里,可她不在那里,我找了一会儿,才在客厅的角落里找到她。那傻丫头哭得天昏地暗,一边哭,一边指着客厅里的一个红木箱叽叽喳喳地说话。我也没听清,就打开了红木箱——红木箱里是什么,徐兄应该很清楚,我就不必说了吧?”徐士清点了点头。林涌泉继续说道:“那时候,客厅的地板上还躺着两个道士。我去的时候,两个都没醒,不一会儿,一个醒了过来,没一会儿工夫,另一个也醒了,我问他们是什么人,他们说,他们是红筹寺的道士,来文家镖局,一是为了送还文镖师的尸体,二是为了要回一个什么碗。他们问我,文夫人到哪里去了,碗在哪里?我们这才知道,在我们未到之前,文夫人跟他们有番恶斗。文兰听到这哪还忍得住,立即就跟他们打了起来。”“那后来呢?”徐士清想,以文兰的那几招三脚猫功夫,估计是讨不得什么便宜的。果然,林涌泉笑道:“她哪是那些臭道士的对手,三招之内就被人打伤了。那两个道士听说文兰就是那个把发油装在木碗里的人,说要行什么黥面之刑,也就是说要划花她的脸。如果不是我在,她难逃毁容之劫。”文兰时当豆寇年华,生得明眸皓齿,清丽无比,如果容颜被毁,对她来说也许比要她的性命更加残忍。徐士清想到此处,不由得对那两个道士的残暴行径十分痛恨,便问:“那两个道士到底是何许人?”“他们说自己是红筹寺的道士。那红筹寺又叫木剑门,号称什么武林第一善帮,据说座下弟子须遵循十大戒律,其中不杀生为首戒,所以他们只用木剑,即使与人动起手来,也从不伤人性命。”“为了一只破木碗,就要划花女人的脸,这也能叫善?”徐士清冷笑,继而又问,“你说我岳父的尸体是他们送还的,莫非就是他们杀了我岳父?”“那就不清楚了。照他们的说法,是有人将装有文镖师尸体的箱子送到了红筹寺,箱子里还有一封信,信上说,黑木碗是几个月前文镖师跟人联手从红筹寺偷走的。”不可能!岳父一向忠厚老实,决不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这一定是栽赃陷害。“写信人是谁?”徐士清问道。“一个镖师,姓李,没说名字。一旦动手,哪还有那闲工夫问这个?”“那他可曾把信给你看?”“没有。”如果真有那封信,此信一定尚在红筹寺,看来得去一趟红筹寺才行。徐士清又问:“林庄主,后来那两个道士如何了?”“他们跑了。我跟他们交手时,其中一个受了伤,所以他们走的时候很是匆忙,这黑碗是我后来在桌子底下找到的,可能是打斗时无意掉进去的。我想那些道士如此在意它,总有它的道理,便将它捡了出来。当时文兰受伤不轻,我也不便追赶,虽然我当时蒙着面——我那时不知她家出事,到她家总是蒙着面,我怕她爹娘认出我,所以特别小心——但终究怕道士卷土重来,所以当晚我们便回宿城了。第二天,我便去云台山庄找徐庄主,哪知贵庄的家丁只认衣服不认人,看我衣着寒酸,连挡了我两次。如此一来,我也只能等庄主你自己来找我了。”他来过云台山庄?我家的仆人还怠慢了他?这一点徐士清倒是没想到,不管是真是假,先赔罪再说。“家仆有眼不识泰山,如有得罪之处,还请林庄主恕罪。”接着话锋一转,“林庄主,照你的意思,我小姨子文兰现在是跟你在一起?”情况紧急,他也顾不上字斟句酌了,他只想要答案。林涌泉笑着点头:“正是。”“她在哪里?”徐士清忙问,一边禁不住朝屋外张望起来。他想,这偌大的院子,如要藏一个女人,还真是容易极了。林涌泉笑道:“文兰一切安好,就是内伤还未痊愈,身体虚弱,不宜见客。如果徐兄真的想见,就请她姐姐过府一趟,让她们姐妹团聚,也好彼此有个照应。”徐士清想,也只能如此了,当下便匆匆别过林涌泉,直奔云台山庄。一个时辰后,文蕙坐上了赶往玉龙山庄的马车。徐士清见她抱着孩子,便道:“这是去见你妹妹,你抱着孩子干什么?”“我爹娘已经没了,我可不能再丢了我儿子!我一刻都不会离开他!”文蕙大声道,说完,又要流泪。徐士清忙道:“好了,好了,你要带就带着吧,我只是怕他惊扰了你妹妹,听说她伤得不轻。”文蕙拭泪道:“惊扰了她,也是活该!这死丫头不知让爹娘操了多少心。要不是因为她弄脏了那个什么破黑碗,道士怎会追上门来?这都是她惹的祸!我见到她,首先就给她两个耳刮子!你可别拦我!”我才不拦你!可你真会打吗?你打得下去吗?徐士清心道。他知道妻子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狠就狠在一张嘴上。果不其然,文蕙一见到妹妹,不仅没伸手打人,还一头哭倒在妹妹身上:“文兰,你到哪儿去了!”她号了一声,两人顿时哭作一团。哭了一阵后,文兰才注意到彩琳手里抱着的孩子。“这是我外甥吧?”文兰一瘸一拐走到孩子身边。一提到那孩子,文蕙立即一扫悲伤,喜道:“是啊。你看他长得俊吗?像不像你姐夫?”“好看是好看,不过不像姐夫,像姐姐。”文兰也高兴了起来,又问,“他叫什么名字?”“还没取呢。”文蕙说罢,朝徐士清白了一眼。徐士清只能笑笑,在他心里,是想让师父沈英杰回来给取的,可惜师父离庄八月有余,至今没有任何消息。“我外甥生得这般俊俏,就叫他徐冰吧,冰清玉洁的冰。你们看怎样?”文兰道。徐士清听了这句有点不高兴了,起名的事岂是你小姨子可插手的?他在心里怪文兰不懂礼数,这时看上去更不懂礼数的林涌泉插嘴了:“文兰,这是你姐夫姐姐的事,你一个外人,瞎出什么主意!”“我取的名字有什么不好?”文兰还不服气。文蕙倒很高兴。“这名字是不错,总比没名字强。”徐士清心里叹了一声,也罢,大不了先随便取个,到时候等师父回来再改也成。于是他道:“那就叫徐滨吧,不过我说的是海滨的滨。”他记得当年师父很喜欢去海边练功,也曾说过,要在海边搭间小屋,就叫滨屋。这个名字,就当是为师父取的吧。“管它是哪个滨,反正是我取的名儿!”文兰得意至极,击掌道。看上去,她已经忘了自己爹娘的惨祸了。徐士清看着她那张俏脸,不由想到“红颜祸水”这四个字,心里思忖,她在林涌泉家这一待就是这么多天,以后想要再嫁别家恐怕就难了。看她跟林涌泉似是情投意合,倒不如顺水推舟,干脆就将文兰许配给他算了。于是便问林涌泉:“林兄弟,有件事还没请教。不知你可曾婚配?”他觉得还是开门见山更好。文兰听他这一问,立即红了脸,林涌泉倒仍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文蕙跟徐士清对了一下眼,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见她先是轻轻皱了下眉,似有些不甘心,但随即又松开了眉头。现在,文兰除了嫁给此人,还能有更好的归宿吗?这时,就听林涌泉道:“徐庄主,这事我早就想提了。我尚无婚配,本来想直接到文家镖局提亲,可惜亲还没提,那里就出了事。如今文兰父亡母走,无人主婚,只能有劳徐兄了。”林涌泉说罢,向他作了一个揖。这话听上去像求婚,可实际上却没半点“求”的意思,就像是在说,“我跟她成亲是早晚的事,如果你识相,就来当个主婚人吧,也免得婚礼太难看”。徐士清也不与他计较,心想,只要你肯娶,我就愿意嫁,反正她早就是你的人了,成亲也只是走走形式而已。于是他道:“这事只要她姐姐同意就行了。”他把事情推给了文蕙。“徐夫人,还请玉成我跟文兰的婚事。”林涌泉又向文蕙做了个揖。文蕙笑了起来:“好了,只要你们自己愿意,我还能说什么?只是涌泉啊,你这庄子也该收拾收拾了,我妹妹嫁过来,我可不想她受苦。”“我也是这么说的,可他说没钱啊。”文兰在一边嘟嘴娇嗔。文蕙朝徐士清看了过来。徐士清暗暗埋怨文蕙多嘴,但又一想,这林涌泉如果成了自己家的亲戚,帮忙也是应该的,于是便爽快地说:“林兄弟需要什么,只管说一声,我能帮的一定尽力帮忙。”“啊,谢谢姐夫!”文兰喜出望外,跪下想要叩头,文蕙连忙拦住。“都是一家人。别客气了。”文蕙道,说话时眼睛不时瞄那林涌泉,文兰看出了姐姐的意思,立刻去拉林涌泉。“你呀!快点谢谢姐夫啊,还愣着干吗?”林涌泉笑了笑,朝徐士清躬身:“林某谢过姐夫。”“好了,好了,不必多礼。”文蕙这下才笑开了眼。几天后,徐士清便慷慨赠予林涌泉三万两纹银用于庄园的重建,另有一万两纹银是徐家老庄主当初从林涌泉父亲手里赢来的,也依照承诺如数归还。除此以外,他又拨了两万两纹银给文兰作嫁妆,文蕙又为妹妹准备了绫罗绸缎、衣服饰品及各种生活用品。没过三天,文兰便风风光光地出嫁了。婚礼当天,平时一贯邋邋遢遢的林涌泉,打扮一新,不仅头发梳得整齐干净,还穿上了一身光鲜的缎子服,连那一脸肮脏的络腮胡子也收拾得整齐干净。徐士清在玉龙山庄的喜宴厅里遇见他时,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待林涌泉走近,他才看清对方的长相,不由得心里暗暗赞叹,往日真是眼拙,真没想到这林涌泉竟真是英俊非凡,一表人才。4.仵作验尸文兰和林涌泉的喜酒,徐士清只喝到一半,便不得不离场了。原因是家仆来报,陈南城老掌柜已从无锡回来了,带着一名客人,正在议事厅等候。三天前,陈南城遵他的吩咐去无锡请仵作白志远,如今听说已带了一个客人回来。此事非同小可,徐士清听了来报,立刻下了酒席,匆匆别过一对新人,赶回云台山庄。他回到云台山庄时,已接近戌时。他快步走到议事厅,推门进去,却见陈南城和一位陌生男子正坐着说话。那名男子大约四十岁,身材瘦长,穿一袭青布长衫,黑布棉鞋,手里拿了根不粗不细的箫管。徐士清记得陈南城当日说过,白志远不当仵作后,便在无锡城开了家专做箫管的作坊为生,看来此人必是白志远无疑了。陈南城见他进来,忙起身迎接,那名男子也跟着站起。“庄主,这就是我表弟白志远。”陈南城直接作了介绍。徐士清立即向白志远拱手作揖:“原来是白先生,久仰久仰。”白志远向他拱手笑笑,算是回礼了。“陈掌柜,你可曾跟白先生说过此行的目的?”徐士清直接问道。“我已说明。只不过他只能在宿城待两天。”陈南城道。“两天?”徐士清觉得时间未免太仓促了些。陈南城却笑道:“庄主放心,只要不节外生枝,两天时间验尸已经足够。不信你可问他。”徐士清回头望向白志远,后者朝他点了点头。徐士清勉强放心,但还是多问了一句:“白先生这次来,家中可曾安顿好?”他想,假如白志远的家眷没有异议,还是多留白志远几日更为妥当。可陈南城却摇头道:“庄主有所不知,他是瞒着家里人出来的。我去的那几天,正好他夫人回了娘家,大概三天后回来,因而他两天后一定得回去。若是他出来重操旧业的事让夫人知道的话,恐怕以后就没好日子过了……”陈南城说罢,笑着拍了下白志远的肩。“如此,是真的不敢留白先生了。”徐士清道,又问,“白先生,我已将我岳父的遗体放在云台山后面的山洞中,你看我还需要准备点别的什么吗?”“炒过的酒糟两斤,煮热的醋两升,皂角水一盆,六盆清水外加两条干毛巾。”白志远口齿清晰地说。徐士清立即拉开门,吩咐门外的徐庆抓紧准备。不多久后,他们便披星戴月,骑马来到云台山的后山。徐庆和另两个家丁在前面掌灯引路,陈南城和白志远走在中间,徐士清自己则断后。虽然云台山是他的地方,但他深知,这里地广人稀,守得住一个洞却不可能守住整座山。况且岳父死得不明不白,凶手若知道尸体的所在,为了消灭证据,难保不蠢蠢欲动,因而他觉得还是小心为妙。山洞的门口有两个家丁正坐着聊天,看见庄主驾临,连忙双双站起。“今天可有什么动静?”徐士清问道。其中一个家丁道:“庄主,我等日夜守护,没有发现附近有可疑的人。”徐士清放了心,随即又吩咐:“都给我打起精神,如有什么动静,随时来报。”“遵命。”两个家丁俯身诺道。此时,徐庆已掌灯先行一步进了洞,徐士清紧随其后。“白先生请,小心路滑。”徐士清朝后招呼着白志远。文玮峰的尸体被平放在一块石头上,身上盖着草席。徐士清怕尸体发臭,便事先吩咐下人在洞中焚了盘香。白志远提着他的工具箱,走到尸体边,小心翼翼地揭开草席。徐士清和陈南城等人均退后一步,不忍看尸体的惨状。“请把我要的东西都端进来。”白志远查验了一番后道。徐士清连忙吩咐洞外的家丁将清水、热醋和酒糟一一拿了进来。白志远清点过物品之后道:“庄主,在下现在先要用清水冲洗尸体,然后用酒糟和热醋拥敷,尸体上若有伤痕,经此流程,自会显现出来。在这之后,我要用草席将尸体盖紧一个时辰,方能初验。此过程颇为耗时,现在已过了戌时,庄主不妨先回房休息,等在下忙完,明早一定如实将情况告知庄主。”从婚宴上急急退出,马不停蹄地赶回云台山庄,如今又爬了好长一段山路,若在旁人,早就疲累不堪了,可徐士清是练武之人,这些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再者这几天,他日夜想的便是岳父的惨案,如今名震江南的仵作已被请来,也许今夜岳父的命案就会有新的线索,他岂肯就此回去?他道:“白先生,即便此刻回去,我也是无法入睡,倒不如陪先生一起把该做的做完,这样我反倒安心些。只要先生不嫌我碍事就行了。”白志远朝他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在下就开始了。请庄主命人将尸体抬在竹席上方,免得尸身沾染尘土。”徐士清立即命人照办。接着,徐士清等人都肃立一旁,看着白志远将皂角水擦满整具尸体,用清水冲洗干净后,再用干布擦干,随后又见他将酒糟和醋敷满尸体,最后用草席紧盖在其上。“庄主,请再预备五盆清水,一个时辰后,我要冲去酒糟和醋。”白志远道。徐士清让徐庆立即去办。“庄主,在下还有些问题想请教。”待徐庆走后,白志远又道,他的眼睛瞥过徐士清身后的两个家丁,徐士清心领神会,当即吩咐两个家丁去洞外等候。“白先生请问。”徐士清道。“第一,请问庄主是何时发现尸体的?”徐士清回想了一下,答道:“在下是二月十八清晨卯时到岳父家的,发现尸体后,当日中午便报了官。”“那又是何时将尸体送到此处的呢?尸体在此间放了多久?”“我是二月十八傍晚将岳父的尸体带回的,因为是日夜兼程,所以十九日早晨便到了宿城。回来之后,我马上吩咐下人将尸体搬到了这里,因为此处较其他地方更冷一些,利于尸体的保存。”白志远微微颔首,像是在称许他的行为,又道:“如今虽说是初春,天气较为寒冷,但我刚才在擦洗时仍发现尸体上有大量蛆已渐渐发育成蝇,腐烂明显,皮肤上还有不少水泡,我看死者应该死了十三至十五天。”“照你这么说,文镖师是在二月初八至二月初十之间死的?”陈南城问道。“正是如此。”白志远道。“庄主可知那两日,文镖师去过哪里?”陈南城问徐士清。徐士清道:“夏寿云和小莲都说,岳父被送回来之前,是去红筹寺送镖了。他是二月初七出发的,按理说三日后便可赶到红筹寺,可二月十七红筹寺的道士送来的却是我岳父的尸体。这些道士还向我岳母要还黑木碗。听小莲说,他们还说那东西是被我岳父三个月前偷走的,结果这东西还真的在我小姨子的房间被找到了。我岳父平时老实巴交,据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那会不会是文家二小姐……”陈南城的话还没说完,即被徐士清打断。“文兰才十五岁,况且武功不济,她如何能混入红筹寺偷取他们的圣物?”“可东西是在她屋里被发现的,她岂能脱得了干系?”“不瞒陈掌柜,我还真的问过她,据她的说法,她只记得她平时是用一个黑木碗在装发油的。可它是从哪儿来的,她自己都不知道。”徐士清道。“那会不会是别人送她的?”“陈掌柜说的别人,可是指林涌泉?”徐士清问道,见陈南城不答话,他便道:“我叫内人私下问过文兰,她说如果是林涌泉送的,她决计不会拿来装发油,一定会好好保存。”徐士清觉得这几句话还算可信。陈南城听了他的话,似有同感,他慢慢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道:“此事颇为蹊跷,我看庄主应该去一次红筹寺,否则要想解开其中的谜团,实在很难。”“我正有此意。等白先生验尸之后,我便出发,到时候庄上的事,还请陈掌柜多费心。”徐士清道。陈南城正想谦让一番,忽听洞外一片嘈杂。“出了什么事?待我去看看。”陈南城说完便急走出去,不一会儿,他折返来报,“庄主,林涌泉来了。”徐士清一惊。今天是他的新婚之夜,他怎会到此?“我也觉得奇怪,不过他说,他知道你请来了仵作,一定要进来看看。”陈南城道。徐士清眉头一皱:“他怎知道此事?”陈南城摇摇头,又道:“庄主你看,让不让他进来?”徐士清又一想,这林涌泉毕竟也是送还黑木碗的人,他也曾经到过文府,不如让他进来,没准他又能回忆起一些新的线索也未可知,于是便让陈南城领他进来。稍顷,林涌泉一身黑衣走了进来,“姐夫,听说来了仵作,小弟实在是好奇心重,非得来看看。如有惊扰之处,请恕罪。”他走到徐士清跟前随随便便地作了个揖,眼光却不知不觉扫向白志远,“这位便是仵作吧?请问在哪儿高就?”白志远只当没听见,徐士清却问:“你怎知道仵作来了?”“我是听姐姐说的。”林涌泉顺口答道。徐士清暗暗在心里怪文蕙多嘴,林涌泉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姐夫也别怪姐姐,是我软磨硬泡,姐姐才说的。要怪就只管怪我吧。”徐士清听到这里敷衍地笑了笑,道:“哪能啊,我只是怕你来了,冷落了小姨子。今天可是你们的新婚之夜。”林涌泉笑道:“姐夫多虑了。文兰虽年轻刁蛮,也懂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理。况且,文镖师是她爹,她巴不得我快点过来呢。”听他说得在理,徐士清不得不相信,也就没再多言。林涌泉又问道:“姐夫,验尸可有结果了?”“还得再等一个时辰才能开始初检。”“一个时辰?”林涌泉的反应跟最初的徐士清一样,觉得耽搁时间有点长,但转眼,他的眉头又舒展了开来,“看来姐夫请来的这位仵作是个高人,我过去出门在外,也看过不少仵作验尸,可没见过这么仔细的。敢问先生高姓大名?”白志远笑了笑,仍没回答。徐士清代为回答:“这位是我请来的白志远,白先生曾经在苏州府担任过仵作。”转而又问,“你有没有听文兰说起过我岳父最后接的那趟镖?”“她能知道什么?镖局的事她向来不过问。”徐士清一想,也对,文兰除了玩,什么都不懂。看来还是得找小莲多问问,如果这趟镖有阴谋,那托镖人就与此案大有牵连,所以,一定要找到那个托镖人。“妹夫,”徐士清低声道,“我有几件事,要托你回去向文兰妹子打听一下。”“姐夫请说。”林涌泉一脸正经地回道。“我想知道,在岳丈出门之前,有谁来过家里,最好让她写个名单给我,我也好一一去查找。”“呵呵,姐夫,这事我早让她做了,可惜这丫头也不知是笨还是粗心,竟一个也回想不起来。后来我才想到,平日里,她要不是在后院练武,就是在自己的房里发呆,真的有客也轮不到她出来招呼。”“那倒也是。”“不过,既然姐夫说了,我就让她再想想。”“那就有劳妹夫了。”“本属分内之事,何必客气。”林涌泉道,“我总觉得此事跟红筹寺大有关联,因而想去一趟红筹寺,明日中午我便动身。只是文兰一个人在家,她的伤又未痊愈,故而,我想让她去贵庄跟姐姐同住,也好有个照应。姐夫,你看如何?”听他说要去红筹寺,徐士清便跟陈南城相互对视了一眼。他当然不想跟林涌泉同行,两人差不多时间赶到那里,极有可能在那里相遇,如果他现在不说出自己的打算,到时候碰到了,反而会很尴尬,于是他只好说:“我也想去红筹寺,既这样,明日中午我们一起出发。”“好啊!”林涌泉击掌道。这时,有人在身后轻轻咳了一声。徐士清知道那是白志远。“庄主,你此去红筹寺,路上大概要耽搁好几日吧?”白志远问道。“我尽量速去速回,不过究竟要花多长时间,我现在也不能确定。白先生有何吩咐?”徐士清问道。“吩咐不敢当。只是,我刚才粗略查验了一番死者脑部的伤口,觉得颇为眼熟,但我已经想不起该手法出自何处,恐怕得回去查验旧案资料方能确定。庄主既要远行,我又不宜在此久留,我想请庄主将死者尸体运至我指定的地点,待庄主回来,再到寒舍找在下,不知庄主意下如何?”徐士清听他说,岳父脑部的伤口似曾相识,心中一兴奋,又听白志远要将尸体运回,显然是要细致勘察,哪还会反对,当即应道:“多谢白先生,明日我便着人将尸体运至先生指定的地点。”“好,那我们就说定了。”白志远道。这时,徐庆带了几个人送水进来。徐士清知道这水是用来冲洗尸体身上的酒糟和醋的,他恐洞内人太多,会打扰了白志远,便对林涌泉道:“贤弟,我们出去聊会儿吧。”林涌泉呵呵笑道:“知道,知道,白先生干活不喜欢别人在旁边。”两人一起走出山洞,不消多时,陈南城也跟了出来。几个人在洞外的斜坡上坐了下来。“贤弟,我一直想问你,你是怎么认识文兰的?”等坐定之后,徐士清便问林涌泉。其实,这个问题在他心里憋了很久了,文兰总是对此支支吾吾,怎么都说不清楚。林涌泉倒很坦白:“我们是在今年的元宵节灯会上认识的,可说是一见钟情吧。当时,她被一群地痞流氓调戏,我正好在场,就替她教训了那帮人。后来,我又将她送回了家。从那以后,我们便常常出来私会。”徐士清心想,怪不得文兰不肯说,她还真是轻浮,随随便便就跟这小子出门游玩,礼义廉耻、男女大防全都丢在了脑后,怨不得她姐姐总说她是惹祸精。再说这个林涌泉,比文兰大几岁,文兰不懂事,他总该懂吧,却也如此胡闹,看来这玉龙山庄的家教可真不怎么样!他心里对林涌泉有了几分轻视,问话的语调也不知不觉生硬了起来:“林贤弟,你也是富家子弟,按理说,你对文兰有意,完全可以直接上门提亲,为何要偷偷摸摸跟文兰私会?你要明白,如果她爹娘在世,听到你上面说的这些话,断不可能将文兰许配给你。我岳父最是老实守旧,岂能容得下这种事?”徐士清本以为林涌泉听了他的话后会生气,谁知后者却只是仰头笑着叹息:“姐夫,你也看见了玉龙山庄的窘境,我还算什么富家子弟?况且,听文兰说,她父母有意将她许配富贵人家,上她家提亲的人中不乏官宦人家和大财主,送的彩礼也是一堆又一堆。我这个穷小子,哪有什么资格上门提亲?”“可这种事……”徐士清还想再教训他两句,林涌泉却截住了他的话头。“姐夫,不管我跟文兰最初怎样,现在我们已经成了夫妻。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徐士清想想,这话倒也在理,便又问:“我听说妹夫自七岁起就到西域习武,不知道贤弟师承何派?”他想,聊点武功上的事,总没什么大碍,一来可以打发时间,二来他对各门派的武功本来就很感兴趣。可是,林涌泉对这话题却丝毫不热心:“去是去了西域,不过,我爹当年也只认识几个平庸之辈,所以我学了十多年,也没什么长进。倒是姐夫,我听说你有个很了不得的师父。可有此事?他叫甚名谁?”说起师父沈英杰,徐士清心里又是难过又是自豪。他本来就乐意跟人说师父的英雄事迹,再看平日里放浪形骸的林涌泉此时正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他便一股脑儿将自己的从师经历说了一遍。“哎呀,真是羡慕姐夫啊!”林涌泉听罢他的叙述,一脸羡慕地叹息道,“可惜我没这福分,娘死得早,爹又不争气,唉!”他重重叹了口气。徐士清想到玉龙山庄的寒酸样,又想到林涌泉这几年在外漂泊的经历,也确实不易,心里不免产生了几分同情,于是便安慰道:“贤弟,以后我们是亲戚了,你好生经营山庄,你我二人一起将祖业发扬光大。至于功夫上的事,往后我们有机会可以多多切磋。”林涌泉站起身,正儿八经地朝他鞠了一躬道:“那小弟就先谢过姐夫了。”徐士清从未见过他对自己如此恭敬,心里十分受用。这时,他忽然想到,他曾经在玉龙山庄的书房里见过一把玄铁剑。玉龙山庄眼下就林涌泉一人会武功,看来这必是他平时使的,他倒想看看西域的剑是怎么个使法,便道:“贤弟,我见你家中有剑,可否使一路剑法让姐夫开开眼界?”林涌泉笑道:“我那剑法是三脚猫,哪上得了台面?倒是姐夫——一个时辰也快到了吧?”林涌泉的话提醒了徐士清。等徐士清众人进入山洞,才发现白志远早已完成了所有的验尸过程。“庄主,我且说一下我的发现。”白志远语调平平地说道,“其一,死者是活着被砍去半个头颅的,因为伤口处皮肉收缩紧固,四周还有血荫。其二,死者全身除了头部的伤之外,还有四处割伤,手指处最严重,有四根手指被割断,断指不翼而飞;其他三处都在右侧肩部上下,伤口颇深,已经伤及骨头。在下以为,凶手使用的凶器应该是一把锐不可当的刀,刀重大约二十斤。”连刀重都能判断出来,徐士清不由心里暗暗佩服。他又寻思,凶手如此穷凶极恶,定是岳丈的仇人了,也不知是谁对老实巴交的岳父如此仇恨。“林贤弟,你可听文兰说过,岳丈跟谁有过节?”他问林涌泉。林涌泉道:“这个我也问过她,她说她爹平时跟人只会打躬作揖,哪会有什么仇家?若是有,那也一定是镖局的镖师,”说到此,他声音小了些,“据说,他平日对那些镖师颇为吝啬,常常克扣他们的工钱,已经不只一个镖师为此跟他吵过架,还有人曾为此离开镖局。”“还有这种事?”徐士清颇为惊讶。“不信,你可去问姐姐。”林涌泉道。5.红筹寺乱局次日中午,林涌泉将文兰送至云台山庄后,徐士清便与他一起出发前往红筹寺。本来,由宿城到红筹寺,大约需要四天时间,但他们日夜兼程,不出两天半,便到了红松岭下,而红筹寺便在此山的半山腰。徐士清在出发前,也托陈南城打听过红筹寺的来历。他知道红筹寺乃木剑门的驻地;而木剑门则由蓬莱派的青木道人所创。当年蓬莱派有“蓬莱四子”,个个身负绝技,武艺高强,青木就是其中之一。七年前,蓬莱派的掌门玄净真人离开蓬莱派,外出隐修,临走时,她将蓬莱派的掌门之位传给了弟子青木,谁知师兄弟个个反对。不久后,青木便被几个师兄弟逼出了蓬莱岛。在那之后,青木便跟他的六十八名弟子一起来到红松岭上落脚,大概是因为感触于自己被同门师兄弟逐出师门的境遇,他成立木剑门后,设下门规,门下弟子不可自相残杀,违者将被废除武功。而令这一门派声名远播的则是它的另一条门规,即门下弟子不可杀生,违者将被刺瞎双眼。那一年,他所有的弟子都将铁剑换成了木剑,木剑门随之产生。徐士清还听说,大部分时候,木剑门的弟子都在寺内跟随青木一起修行练武,几乎不与外界接触。所以,当他看见红筹寺洞门大开时,不由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林涌泉也十分意外。“会不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徐士清道。两人相视一眼,都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们先在门口朝里张望了一番,见里面始终没人出来应门,才慢慢将一只脚踏了进去。红筹寺跟别的寺院差不多,只是房屋稍微显得破旧了些。首先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偌大的庭院,徐士清看见,泥地里有几排花被踩得东倒西歪,一个大水缸被倾翻了,水流满地,另一个被砸得粉碎,碎片几乎蔓延到这个庭院的各个角落。地上还丢着几把剑,徐士清捡起其中一把,发现上面有毛发和零星的血迹。莫非这里来过强敌?“姐夫,到这里来。”那是林涌泉的声音,他已先行一步,走进了内殿。徐士清循声而至,却见屋内的桌椅板凳悉数被丢在角落,且每把椅子上都有被刀剑砍过的痕迹。再看寺中的几尊塑像,均被砸得粉碎,徐士清认出其中两尊塑像,一个是道教创始人老子,另一个是太上老君。最后一尊塑像,从衣着上看像是女性,它是三尊塑像中损坏最少的,徐士清猜测那便是青木的师父玄净真人。林涌泉走出内殿,又拐进后面的小院落,徐士清不断听到他开门关门的声音,还听到他在大声嚷:“有人吗?有喘气的吗?有喘气的说一声!”可是,他里里外外叫了一圈,没有任何人作出回应。“看来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林涌泉走回到徐士清的身边。徐士清点头表示赞同。“也不知这里出了什么事。”他道。就在这时,他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贤弟,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他轻声问林涌泉。林涌泉侧耳倾听,随后指指那第三尊塑像。徐士清也觉得那声音就来自玄净真人的塑像。其实,塑像有三米多高,整个内殿也只有那一个地方能藏人了。两人不敢造次,小心翼翼靠近它。此时两人心里怎么想,各自都心照不宣,他们彼此交换了眼神,最后由徐士清出马。徐士清凑近塑像,抬起腿猛地踢过去,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这尊泥制塑像重重摔倒在地上,顿时断成了两截。接着,一双人腿从里面掉了出来。两人一惊,但看到那双腿在动,两人又都松了口气。看来,那人只是躲在里面,并没有死。徐士清和林涌泉分别从前后两个方向围住了塑像。“出来!”林涌泉踢了一脚地上那人的腿。那人哼哼了好一阵,才慢腾腾从塑像里面爬出来。徐士清这才发现,原来是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想来定是木剑门的弟子。“喂,你是什么人?”林涌泉开口便问。那孩子看看林涌泉,又看看徐士清,似乎一时没搞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喂,问你话呢!”林涌泉踢了他一脚。他捂住腿,痛得嗷嗷直叫:“哎呀!哎呀,有话好说。大家都是同门兄弟,我跟你们无冤无仇,有话好说啊。”“你说什么?同门兄弟?”林涌泉倒笑了起来,他拉了拉小道士的头发道,“来,告诉你爷爷。你是什么人,是谁把你弄到里面去的?”那孩子茫然地看着林涌泉。“原来,原来……”他说着说着,竟没说下去。“‘原来’什么呀!老子问你的话,你听见没有?”林涌泉又重重扯了下他的头发。小道士露出痛苦的表情,徐士清见林涌泉挥掌欲打,忙阻止道:“许是受了惊吓,让他先缓过来再说吧!”“姐夫有所不知,这小泼皮来历不明,谁知道他是不是偷了红筹寺的衣服,躲在这里装道士,还是让我先教训教训他再说。”说罢,就举起右掌朝那小道士的脸挥去,想不到那小道士倒很伶俐,身子一闪,便躲了过去。她甩开了他的手。“滨哥,我跟她处不来的。况且,我不想云台山庄再鸡飞狗跳的。”她看着他,强忍住眼泪道,“婆婆的身体要紧,你快点向她要解药去吧。”她想走,他忽然又抓住她,“你要去哪儿?”她不想说,转身就走。他不死心,跟了上来:“箫妹,你要去哪儿?我不会写休书的!你既是我妻子,一辈子便是我的妻子,你要去哪儿,你告诉我好不好?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吗?你为什么非要走……”她不想再听了,越走越快,待她驾起轻功跑出一个时辰,才发现自己竟然连一声珍重都没跟他说,想要回头,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渡口边。“这位姑娘,你可要渡河?”船家问她。林清芬的解药果然有效,文蕙服了之后,当天便大有起色,三天后便能下床了。七天后,林清芬和徐滨在徐庆的主婚之下,草草办理了婚礼。两个月后,她为徐滨生下一个儿子。她本以为,从此之后,她便能跟徐滨双宿双飞,安安心心地过上舒心的日子,可惜偏巧天不遂人愿,生产当天,她遭逢难产,在床上挣扎了几个时辰才好不容易生下孩子。而孩子刚落地,她便没了气息。徐滨后来从接生婆那里得知,她临死之前,一直在问:“他在哪里?他在哪里?他在哪里……”这句话一直喊到她最后停止呼吸。徐滨虽然对林清芬恨之入骨,但想到她临终时的惨状也不免心生内疚。他抱着孩子在她墓前守了三天,之后便将孩子托付给母亲,出庄去寻访白箫的下落了。他先是听说白箫就住在费县,便马上着人去找,没找到;后来听说她到祁连山上去了,待找了去,仍没找到;后来又有人说,近些日子,江南一带出了个“银箫女侠”,不仅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还常常验尸查案,为人伸冤。徐滨听着就知道是白箫,可他在江南寻访了一年半载,仍不得其踪。三年后,文蕙去世。徐滨以为白箫会来奔丧,可她没有出现。徐滨也去过几次无锡,无锡的姨妈说,她来过,又走了。山上也没有她的影子。他只是在她爹娘的墓地上,寻到几枝枯萎的黄花;又在父母的家墓发现些许香灰,一滩烛泪,知道她已来祭拜过了,心中懊丧不已。一日银釭之下,周遭寂寥,他百感交集,缓缓命笔,写了几句:“曾误当初青女约,只今霜夜思量着。不恨天涯人去远,三生缘薄吹箫伴。密约誓他生,此生无奈情。”又过了若干年,沈英杰、盲眼外婆相继谢世,所有人都盼着白箫闻讯前来奔丧,可是她仍然音讯杳无。徐滨和展鸿飞轮流守在墓前,但一大把鲜艳的黄菊白花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供到了墓茔,只可惜香烟袅袅,银烛摇摇,人影杳杳!徐滨仍不死心,他知道白箫一年中总会找时间去白茶山,因为那山上有她父亲收藏的痕迹谱,她用得着。他决定守在山上等她。这年冬天,白茶山顶特别寒冷,连天大雪,鸟兽绝迹,何论人踪。突然山洞外,有了些响动。徐滨拿起剑走出洞外,就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向山顶走来,她手中一支银箫在手,步履轻盈,犹如飞鸟。她口中还在轻轻唱:“翠袖天寒,青衫人老,一样伤心。十年旧事重寻。回首处,山高水深。两点眉峰,半分腰带,憔悴而今。”她唱到这句时,猛然抬起头,瞬间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