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凌晨3∶43,华阳市。这是一个规模不算太大的地级市。到了这个时间,除了主干道商业街上的景观灯箱以及一些通宵营业的超市还在发出微弱的灯光外,其余的地方基本上是一片漆黑。朝乐路华阳市警察局的对面,一家咖啡馆的吧台后面,一个斯文俊秀的青年正坐着看书。天气很冷,他只穿了一件质地很好的薄衬衫,外面随随便便套了一件毛背心,手里的书很厚,看上去有一点旧,书名是《精神病文化史》。他身后的墙壁上,挂了几幅精巧的油画,使得咖啡厅整体看上去非常和谐。咖啡厅属于警局附属产业,通常晚上不关门,常常会有值夜班的警员进来买咖啡。一个梳着马尾、裹着红色围巾的女孩从街道口转过来,站在门口迟疑了一小会儿,还是推开了门。她没有戴口罩,脸颊和鼻子被冻得红通通的,声音也很细:“请给我一杯摩卡。”看书的青年抬起头来瞧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放下手里的书,手脚麻利地开始干活。他的手指修长,但并不瘦弱,骨节微微凸出,显得好看又有力,配合着娴熟的动作,竟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韵律感。女孩一时间看呆了,袖子落了下来,露出几个小针孔。直到热气腾腾的咖啡被装在可爱的马克杯里推过来,她才终于回过神,付了钱,嗫嗫地说:“谢谢。”“等一下。”青年忽然说。他的声音低沉悦耳,但似乎略微有些嘶哑。女孩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将杯子收回去,放到奶油机出口下,手腕小幅度地晃动了几下,然后杯子重新被放到她面前——这次上面多了一只拉花的小熊。青年的目光落在女孩小熊图案的围巾上,微笑着补充:“我猜你会喜欢这个。”女孩的脸一下子更红了,她有点不知所措地接过咖啡,等找了个位子坐下,才记起自己似乎忘记说谢谢了。夜很深,四周十分安静。青年再次从书本里抬起头来的时候,女孩已经不见了。他低头看了看表,已经是4∶02,于是站起来,准备去收杯子。走到桌子旁边的时候,才发现沙发靠背下面,露出了一个粉色的环保袋,似乎是刚才那个女孩落下的。青年没有犹疑,拿起袋子,追了出去。外面的大街上静悄悄的,并没有女孩的身影。他正要走回去,对面警局里走出来了两个穿着便衣的年轻警察,见到他,立刻很热情地过来打招呼:“梅队,病着还帮老季看店呢?”“早上六点在市立医院有盐水要吊,”青年微笑颔首,“家太远,就在老季这边蹲半宿,正好他要去给儿子扫墓,歇在老家了。”对方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其中一个似乎想到了什么,轻声说:“老季也不容易,好好一个儿子,一丢这么多年,一点音信也没有。哎,梅队,听说,那个什么什么的,最近又出现啦?”“哪个?”小警察孙继压低了声音:“就……就是那个专门跟踪小姑娘,然后把她们头发都那个的……那个变态。”青年“哦”了一声,没再搭腔,他看了看手中粉色的环保袋,觉得身上有点烫,头也有点晕,于是转身进了咖啡馆,把空调温度又调高了几度,重新拿起了书。一 旧案重提早上6∶10,市立医院输液室。小护士盯着电子叫号屏,反复叫了几遍都没有回应,只能暂时离开座位,小步跑到大厅里,大声叫:“19号,梅孔拙!人来了没有?梅——”坐在门口角落里的一个青年慢慢站了起来,他的脸色很难看,站起来的动作却仍然很得体,走到小护士面前的时候,还特意停下了脚步。“不好意思,麻烦你了。”他带着歉意说,“我刚才睡着了,没有听见。”小护士难得见到这样有礼貌的病人,凑近了一看,对方英俊得一塌糊涂,好感更是油然而生。她刚刚想把帅哥往输液室里带,对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青年抱歉地对着小护士做了个手势,接起了电话:“喂?”医院里人来人往,他坐下来听电话,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握成拳,轻轻放在膝盖上。突然,他腾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朝外面停车场走去。小护士在后面急急忙忙地喊:“哎,先生,您这个——”后半句话来不及说出口,对方已经一溜烟儿跑出了玻璃感应门,一头钻进了停在门口的一辆黑色特斯拉。车和人一样雷厉风行,发动、倒车、转弯一气呵成,五秒钟后,风驰电掣般开走了。驾驶座上坐着个浑身名牌的小青年,一件嫩黄色的夹克上全是粉色的碎花,一边耳朵上还戴着个钻石耳钉,就这么看着居然也不碍眼,还显得挺精神,也算是个奇葩。梅孔拙手中的资料有厚厚一打,标签上写着“石璞村连环谋杀案”,里面的内容杂七杂八,有新闻报纸,也有电子杂志,再翻几页,居然还有微博截图。梅孔拙翻了一遍,轻轻合上后吁了口气,笑着说:“谢谢师兄。”对方哂笑:“一会儿当着别人的面你可别这么叫。”梅孔拙脸色显得有些微白,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开车的这位叫陶德了,本市警局头号绣花枕头,家财万贯不学无术,警校毕业好几年,还混着个闲职,管着过时的资料库。这么个纨绔子弟,还真是警局精英梅孔拙名副其实的师兄,两个人打小就是邻居,一个学区里,从幼儿园开始一直读到高中,大了还拜过同一个老师学习跆拳道——简而言之,这句师兄,梅队叫得一点不冤。陶德了见他不说话了,也有点悻悻,问:“忽然又让我查这个,是不是又翻起来了?案子丢给你们了?”梅孔拙点了点头:“刚刚市局来了电话,已经重新立案了。”陶德了没吭声。这个所谓的“那个家伙”,名噪一时,最近又重新回到了大众的视线中。华阳市是个小地方,各方面发展得一般,外来人口占的比例也少,所以罪案发生率并不高。不过就在五六年前,在近郊的石璞村,发生过一起轰动一时的恶性案件。从2010年3至5月份,共有五名女性失踪,年龄分布在24到27岁之间。起初,市局成立专案组,将之定性为“有计划的集团拐卖妇女案”。案件调查持续了一个多月,始终没有突破性的进展,直到一个意外发生。7月1日,由于前一天下过暴雨,石璞村附近一带大面积停电,一个抢修队挨家挨户检修的时候,发现一户民宅中发出恶臭,且有微弱的呼救声。几个年轻机修工破门而入,便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在一处两层两户室中,楼上一间房用铁链铐住了四个浑身赤裸、不同程度昏迷的年轻女性,里面卧室的床上,摆放着一具女性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最令人发指的是,五位女性的头发全部被剃光了,剃下来的头发被精心梳理之后,展示在一旁的橱柜上。几人报警后,警方迅速赶到并封锁现场,将四名女性送至医院,其中一名女性因神志不清被送至精神病医院。余下三名受害者先后苏醒,并提供了相同的证词——她们都是在夜晚,从酒吧回家的途中遇人搭讪,然后被人用电击棒击晕后带至山屋的。几人被囚禁的时间不等,有的长达四个月,有的则只有两个月。据供述,罪犯是一名年轻男子,长期蒙面,除了给几人喂食一些药物之外,还剃去几人的头发,取走了她们的衣服。让人费解的是,他有足够的能力和时间做更多更可怕的事,却一件都没有实行。据受害者回忆,在更多的时间里,他只是长时间蹲守在屋子的一角,死死地盯住每一个人。而死亡的那位少女,是由于企图逃走被发现后,被罪犯用利器殴打头部致死的。他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犯下了这样的罪行?矛头指向了罪案现场这栋村屋的现任主人:邹桦,24岁,本地人。高中毕业后在市郊的一家美发店工作,案发后,这个人就凭空消失了。受害者的笔录中称,6月30日晚,雨刚刚开始下,罪犯忽然从屋中拿了雨具,走出了屋子。期间一直没有说过话的他,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开口,说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这个时间地点实在太过诡异,所以几位劫后余生的女性对这句话的印象都很深刻。他说:“时间就要到了,我将会给予你们新生。”之后的六个多月里,警方搜索了山区,先是找到了邹桦带入林区的背包与雨具,之后两天,在山崖下发现了他的尸体。他是失足摔死的。石璞村囚禁杀人案,就此结案。类似的恶性案件,在这种小城市并不多见。消息公布后,有好一阵子,市内的年轻女性夜晚仍旧不敢单独出门。然而,生活总要继续,事情也终归有平息的一日,时间一久,再惊悚的案件都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谁也没有预想到,事隔六年之后,就在大家都渐渐开始忘记这件事的时候,它又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在华阳市掀起了轩然大波。二 热议梅孔拙进了办公室,方方立刻也从电脑前站起来,和孙继一起,极有默契地把梅孔拙按在了位子上,然后一左一右搬了两个板凳坐下。方方把电脑页面打开,低声开始陈述:“最近,互联网上忽然开始出现各种传言,说石璞村的杀人凶手没有死,并且已经回到了华阳市。经查实比证,留言的起源,是HB论坛上的一个八卦帖子,发帖时间是今年的四月份。帖子现在已经被删除,不过我们从运营方拿到了全部的备份资料。”他滑动鼠标,调出了一个大家都很熟悉的论坛页面,标题是:八一八身边那些让你毛骨悚然的恶性案件。发帖人叫做“蓝月亮”,是这个版块挺有名的一个ID,经常发一些图解恐怖片的帖子,截图精准,语言幽默,因此很受广大网民追捧。这个帖子一开,下面就有一长串的跟帖。几个小时后,蓝月亮尽职地开始贴主题内容,图文并茂地解读了龙治民案、南大碎尸案、香港hellokitty藏尸案等几个国内恶性大案。短短几个小时,这个帖子的阅读量就突破了十万,留言跟帖更是一秒就更新了上百楼。梅孔拙的阅读速度非常快,孙继在一旁低声说:“留言的人既多又杂,不过在1778楼,有人提到了石璞村案。”梅孔拙很快找到了这条留言:话说我们老家也发生过一起奇怪的案件,也是多年悬案,小时候有段时间,超过下午五点钟家里人就不让出门。本人坐标:HY市,关键词:石璞村,光头美女,2010。有老乡一定懂。方方接着说道:“这个留言一发,顿时有很多人响应,大家都对这个案子的印象很深刻。有人很详细地描述了石璞村案,然后引发了更多的讨论,不过很快又有一条留言出现,彻底改变了帖子的走向。”我们应当庆幸,意外导致了罪犯在中早期就终止了犯罪。因为从先期行为来看,他对这次的犯罪有着相当成熟的构想,也有足够的情绪酝酿。如果让其完成了整套行为,后果可能也是我们所不能承受的。所幸事情已经过去了,最严重的结果也并没有发生。所以不如大家来猜测一下吧,他最初的动机和诉求究竟是什么呢?梅孔拙看着这段留言,无意识地用漂亮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子,“得,打开潘多拉的盒子了。”“是的。”方方沉静地回答,“很快,各种暴力、血腥、匪夷所思的猜想层出不穷,很快,这个帖子就被管理员封掉了。”梅孔拙“嗯”了一声,“然后,火就烧到了微博。”孙继点了点头:“第二天,有个叫‘吞拿鱼6号’的博主,在自己的主页上发表了一篇博文,标题很引人眼球。”他点开网页,只见这篇微博上写到:“我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杀人犯复活?”孙继说:“这个博主,我们已经调查过了,是本地的一个在读大三学生,我已经警告过他不要进行不实传播了。他也是前一天在论坛上的围观者之一,并且积极加入了讨论,他似乎预见到了帖子火爆后可能被封或者删除,所以提前做了备份。第二天,就在他百无聊赖地看这些记录的时候,有了一些惊人的发现。在2000多楼讨论白热化的时候,有一个ID反复出现,但因为留言内容过于简单,所以很快被各种留言吞没了。“你看,这个叫做‘零星’的ID,在2688楼的时候留言说:‘你们都错了。’3034楼的时候又说:‘无知,不是这样的。’3068楼的时候说:‘很快,我会告诉你们真实的原因是什么。’这个博主一看之下好奇心起,跑去微博搜索了同名ID,还真让他找到了这么个微博:零星0701。”梅孔拙说:“7月1号,石璞村案发日。”孙继一拍大腿:“就是啊!这个微博开通于2012年底,正好是石璞村案发后两年多,期间发布的内容不多,大约两三个月一张,全部都是这样的图片。”屏幕上展示的,是各式各样偷拍的少女照片,大部分都是从背后拍的,而这些少女几乎无一例外,都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孙继说:“这篇微博一发布,立刻引起了轰动。有人认出好几张照片的背景都是华阳市的标志性建筑,于是大家都说,是邹桦没有死,一直在华阳市蹲着呢。这几天市局热线都快被市民打爆了,我们已经解释了,近两年华阳市根本没有发生少女失踪案,但也得人家信我们呀。”梅孔拙问:“IP地址查过了吗?”方方说:“本市一家网吧,身份证登记做得很马虎,监控也没找到,简直是泥牛入海。”梅孔拙这才把手里方才拿着的那叠资料放在了桌上,笑着说:“我刚才从资料室拿来了之前的案件档案,方方你先从头到尾看一下,找找看有什么线索,特别是关于那几个受害者的。”方方很自然地将资料接了过来,孙继眼睛转了转,立刻狗腿地凑了过去:“梅队,那我呢?”梅孔拙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闲不住了吧?走,跟我出外勤去。”三 查案孙继不是第一次和梅孔拙出外勤。干刑侦的,特别是队长,经常接触的都是丧心病狂的杀人犯,脾气很少有不火爆的。梅孔拙却好像是个例外,他年纪不大,却似乎很定得下来,话不多,但通常能切中要害。破案率虽不突出,但近两年一直在稳定上升。就是这么个人才,居然没有一般有为小青年那种恃才傲物的坏毛病,平时为人还挺随和,开得起玩笑拉得下脸皮,的确难得。因此,孙继几个都挺乐意跟他干活儿。刚到门口,孙继便发现,陶德了已经开着车等着他们了。车里空调打得很足,温度适宜,车里另外两个都没说话。孙继忍不住问:“咱们去哪儿?”他的梅队似乎是真累了,上车就睡,还是陶德了回答他:“先去市内飞霞路美发街,再去趟石璞村。”说完这一句,车里又安静了。现在正好是七点多钟,上班高峰,陶德了在小马路上左绕右绕,几十分钟的路程足足开了一个多小时。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飞霞路上的美发店陆陆续续已经开门了。三个人走到街上,孙继才觉得自己显得有点悲催,前面那两位,身高腿长步子大,搞得他在后面就像个跟班。好吧,跟着梅队和陶大少,他还真就是个小跟班。飞霞路是条小马路,从头到尾统共就一百来号,有居民楼,更多的是各种各样的美容美发美甲店。梅孔拙领头,三个人花了不到五分钟,就把这条街从头到尾走了一趟。这是一条名副其实的女人街,三个大男人这种组合实在不大常见,所以掉头回来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洗头小妹探出头来看了。梅孔拙在几家店门口略停,犹豫了片刻,就选了其中一家走了进去。这个店门面并不大,进去之后,生意居然还不错,虽然刚刚开张,但已经有了四五个客人。里面的人看到一下子进来三个男的,也有些蒙。梅孔拙轻声说:“洗头。”对方愣了愣:“三个都洗吗?”梅孔拙点了点头:“都洗。”孙继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洗发躺椅上了。只听见旁边台子上躺着的梅孔拙沉沉静静地说:“我是警察,方便谈谈邹桦吗?”给梅孔拙洗头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听到这话,也没有显得太惊讶,大大方方地回答:“行啊,网上那帖子我也看了,就知道警察迟早得来。有什么问题尽管问,看警官你那么帅,我有啥说啥。”梅孔拙也笑了:“听起来,你是认识邹桦的?”那姑娘爽快地说:“认识呀,怎么不认识?一条街上做生意的,他人脾气又这么怪,说不认识那一定是在搪塞你。”梅孔拙问:“他脾气很怪?”姑娘点了点头:“他人有点阴郁,老爱躲在角落里,小姐妹里也有暗恋过他的,不过他那脾气,最后也都没成,幸亏没成啊,要成了,可不死翘翘了?”梅孔拙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他长相很不错?”姑娘一边往手上抹洗发水,一边说:“实事求是,是个帅小伙儿。”说完低下头特意瞧了眼梅孔拙,笑眯眯地说:“不过他肯定没警官你帅,比那边那位好像也差了点。”孙继心里刚刚一乐,才发现人家指的是另外一边的陶德了,顿时又蔫儿菜了。梅孔拙显然段数要比他高好几个等级,被一个洗头小妹间接调戏后丝毫不为所动,语调四平八稳地接着问:“他有女朋友吗?或者跟他关系比较好的……女顾客?”姑娘想了想,说:“女朋友……应该没有吧,有我们能不知道么?至于顾客嘛,邹桦这个人,平时遇上个熟人话都不多,就见这么几面的客人,估计一句半句都不会多说了,不大可能关系好吧?”孙继在旁边听得有些迷迷糊糊,心里其实疑问很多。这些基本信息,其实旧档案里肯定都有——这样的重大刑事案件,怎么可能不彻查嫌疑人全部的人际关系资料?队长这么问,有啥深意?等到三个人清清爽爽洗完头出来,重新坐回车里的时候,他双手扒拉住前座靠背就想问个清楚,结果凑过去一看,一箩筐的话都生生憋了回去,刚刚还神采奕奕盘问小姑娘的梅队,神奇万分地……又睡着了。孙继挠挠头,有点不安地想:这车还没热乎呢,人又睡着了,不会是烧坏了吧?得劝人赶紧回去休息啊。他这有点扭曲的表情透过后视镜被陶大少看得一清二楚,陶大少顿时乐了,哈哈笑道:“孙继你这人挺逗啊,来,还有什么问题?我今天心情好,随便给你解答一下。”对于这个要求,孙继一开始内心是拒绝的:你一管资料室的富二代,凭啥跟我这儿解惑呢?随便拖个老师来就能答疑,你当这是小学自习室吗?但转念一想,等会儿一路开去石璞村起码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梅队一睡着,车上唯一还能开口的就是他了,总不能一路不说话吧?多闷是不是?想到这里,孙继也挺大方地就开口了:“行啊,就问问你,你知道为啥梅队专问咱都知道的事儿不?”陶德了笑了:“哦,你别光看问题,得看最后问出了什么。你先说说,听了那姑娘说的,你发现什么了?”孙继想了想,说:“唔,无非就是这个邹桦吧,长得不错,为人孤僻不爱说话,也没有女朋友……就这些吧?这咱不是都知道么?”陶德了笑着说:“你说得都对,不过这些都是客观事实,你们梅队想要知道的,是这些背后的东西。我就跟你从头讲吧,第一,今天这么多美发店,你知道咱们为什么偏偏进那一家?”孙继愕然:“不……不是随便挑的?”陶德了嗤笑道:“真要随便挑一个,刚下车就挑了,非得走了一大圈儿回来再挑?我告诉你啊,邹桦当初工作的美发店是飞霞路17号,出了这样的事,老板也嫌晦气,早就把铺子转手了,17号我们刚路过见到,已经变成了美甲店,叫‘星辉美甲’,我们刚进的理发店叫什么?”孙继恍然道:“星辉美发!这两家是同一个老板开的?”陶德了说:“那种情况下,能盘下店面的一定是熟人,不然谁乐意沾那晦气?两家店主既然相熟,那底下的人多少要有来往的。去这家店,得到信息的可能性就比别处多,懂了么?”孙继哼了一声,道:“说得跟真的似的,那你说说,梅队问的那些问题,究竟是什么用意?”陶德了道:“问了什么其实不要紧,你主要得看回答。那姑娘和邹桦,是一条街上的同行,老板相熟,两个人年纪又差不多,按照道理来说,就算两个人关系不好,也应该对对方的基本信息或者性格有一定的了解。“但她回答问题的时候,用了很多诸如‘好像’、‘应该’等等表示推测的字眼,证明她其实对这个人的了解非常表面。这就是一个矛盾的点——根据几个受害女性的描述,当晚邹桦搭讪她们的时候,有着相当高超的交际手段,几乎是立刻让她们放下了警戒心,照这种情况来看,他应当相当容易就能赢得年轻女性的好感,这说明了什么?”孙继这会儿简直肃然起敬,也不敢再嘲笑陶德了,想了想,试探着道:“除……除了工作之外,邹桦应该还有一个人际交往圈?他平时表现出来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自己,他用以犯罪,亲近受害人的种种手段、技能……都是在那个圈子里培养起来的?是他真正的性格?”陶德了哈哈笑道:“Bingo!不笨嘛少年。”孙继被他一句话堵住了嘴,正想找机会反击几句,车里忽然响起了手机铃声。这年头智能手机的铃声都是一模一样的,两个人都愣神的工夫,铃声已经停了,前排梅孔拙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正低声说:“喂,方方?”接着他按了外放,很快,大家都听到了方方的声音。“梅队,有情况。”他低声说,“两件事,第一,我怀疑邹桦的尸检报告有问题,他本人的确很有可能如网络推测的没有死;第二件事,六年前案件的四个幸存者,经查实已有三个失踪。”四 失踪的女孩车里大约有五秒钟左右的沉寂。孙继听到梅孔拙低声说:“你说有三个人已经失踪了,剩下那个,目前在哪里?”那边传来了纸张翻动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方方的声音响了起来。“陈露,华阳市第三精神病医院。”梅孔拙神色冷峻,半晌,吩咐道:“你拿好所有资料,到三院跟我汇报,带上小王和李弗。”他刚挂了电话,陶德了已经开了导航设好目的地。华阳市第三精神病医院在市郊,和石璞村正好是两个方向,车开了将近一个多小时,总算到了当地人口中的“三院”。三院虽说是第三,但其实是本市最大的一家公立精神病医院,零几年的时候翻新过,有几位专家,也与华阳市警察局有过一些合作。梅孔拙和孙继对这里都不陌生,停完车,三个人到前台找到护士,过了一会儿,里头迎出来一位四十多岁的白大褂,笑着过来握住了梅孔拙的手:“梅队,好久不见啊……呦,小孙也在?”梅孔拙客气地叫了一句:“赵副院长”,然后简单将情况说明了。赵副院长听了,想一想,低声说:“陈露,这个人我有印象,重症病房的,现在就见吗?”梅孔拙点点头:“是的,麻烦您了。”赵副院长立刻走到一边,打个了电话,回来就领着他们进了电梯,抱歉地说:“本来应该让值班护士带你们走一趟的,她负责这一层几位病人的日常护理,对陈露的情况也比较了解。不过不巧今天小姑娘不在,要不,我带你们去?”重症病房在医院的顶楼,病房区域和护士站都是封闭式的,需要刷卡才能进出。赵院长带着三个人往里面走,梅孔拙低声说:“这姑娘可能有点危险,不过你这边保护措施还不错,问题应该不大,我回头请两个同事在外面守着,以防万一。”赵院长一怔,立刻反应过来是什么危险,连忙擦了擦汗,也轻声回答:“是,是,梅队放心,我们一定配合好!”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病房的门口,病房前有很大一块落地玻璃,透过玻璃,能见到一个形容憔悴的女人,正低着头坐在病床上。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陶德了忽然上前,轻轻敲了敲光洁的玻璃,问:“单面的?”赵院长笑着回答:“是啊,这会儿只能从外向里看,也是前几年新翻修时弄的,方便观察。不过这个要高级一些,可以调节。”说着他按了一下墙边的一个按钮,墙面上有一层反光膜一样的玩意儿缓缓升起。原先坐在床上的女人听到声响,茫然地抬起头来,几乎是第一时间看到了站在病房外的三个陌生男人。她的脸异常消瘦,颧骨突出,使得原先清秀的面容有些不协调,她的瞳孔似乎花了很长时间才能够聚焦,就在看到外面人的一刹那,她的表情忽然就变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从眼睛开始迅速蔓延,一秒钟后,她长大嘴巴,开始无声地尖叫。病房是隔音的。梅孔拙忽然往前跨了一大步,同时身体略微一个踉跄,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短促而焦急地喊了一句:“师兄!”话音未落,陶德了骤然伸手,手指一勾,毫不客气也毫无障碍地“摘”下了赵院长挂在脖子上的门禁卡,迅速开门冲进了病房。赵院长头一回这么被人“借卡”,整个人都蒙了,嘴里高喊:“哎,警官,这个——”他话还没说完,房门已经打开,陈露那高分贝的尖叫声也传了出来,他一眼看清了病房里的情形,顿时吓得把没说出口的话都吞了回去。只见正惊声尖叫的陈露,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了形状尖利的一个玩意儿,狠命往自己咽喉处扎了过去!门口的陶德了脸色一沉,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将手往对方喉咙上一挡,那凶器正扎在他手背上。他冷哼了一声,反手一绞就把这玩意儿打飞了,却没拉住精神失常的陈露突如其来的大力爆发。这女人一刀没刺中自己,立刻发了狂,猛地朝旁边的墙壁上撞去,撞了个结实,顿时晕了过去。其余几人连忙冲进去,赵院长按了警铃,不一会儿,就有护士和大夫匆匆赶来,给陈露上了束缚带,送到特殊病房隔离治疗。病房医生很快来了反馈:轻微脑震荡,注射了镇定剂,至少要12小时才能醒来。刚进病房就发生了这种事,赵院长脸上也有点挂不住,看着陶德了手上的血口子和陈露额头上的乌青块,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嗫嗫地向梅孔拙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梅孔拙没说话,接过陶德了顺手捡起来的凶器,直接递到赵院长的手里,低声问:“您瞧瞧,是你们院里的东西吗?”赵院长接过来一看,是把做得挺精巧的银制小刀,当下摇了摇头:“我们都有一定规格的,就算批次不同,大小肯定也是一样。这个这么小,太容易藏起来了,肯定不是我们院里的东西。”梅孔拙轻声问:“那么,就有可能是通过访客带进来的……我能看看陈露的访客记录吗?”不用赵院长再说,旁边的护士已经从电脑里翻了资料出来,有些不安地回答:“昨天有个女人来看陈露,大约3∶40,登记的名字是李小姐,说是陈露的朋友。”梅孔拙当机立断地说:“我们需要看一看监控。”自己地头上出了这样的事儿,赵院长自然全力配合,几个人在监控室里搬了椅子坐下,等保安调出昨天下午的录像来。这当口儿,方方带着两个同事也到了。梅孔拙招呼三人:“过来一起看。”三个人看到杵在旁边的陶德了,心照不宣地没有开口,只老老实实坐了下来,一块儿看监控。3∶30左右,嫌疑对象,一个看上去30多岁的职业女性走进了大厅,登记后上了电梯。约莫20分钟后,她原路返回,从大门出去。几个人反反复复看了几遍,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到了第十几遍的时候,梅孔拙示意保安将画面停在了一帧,皱眉问:“她手里拿的是什么?”女人进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个袋子,因为像素和分辨率的关系,颜色和样子都不是非常清晰。但很明显,出门的时候,这个袋子没有了。众人面面相觑,隔了一会儿,孙继不大确定地说:“好像是蛋糕,有个叫votrecake的牌子,没有实体店,专门做手工蛋糕,送货上门。”看周围人看他的目光都有点怪异,孙继翻了个白眼:“不是我喜欢吃,是我女朋友……我就是看着袋子有点像!你们这什么眼神!”他说到这里,忽然又一拍脑袋,兴奋地道:“对,这个牌子最近有赠送刀叉,是成立三周年什么的,我家小琴也有一个,我让她拍个照片发给我。”两分钟后,照片传过来了。方方也探过头来看了一眼,和陈露险些用来自杀的东西……一模一样。孙继皱着眉头,说:“所以这个陌生女人,特意带了蛋糕来看陈露,然后留下刀,好方便陈露自杀?她怎么知道陈露什么时候会发狂呢?”梅孔拙目光也有些复杂,喃喃道:“也许……她真的知道。”孙继没听清,方方却在问:“图像太不清晰了,光凭监控,我们很难找到人。”“能找到,”一直低头玩手机的陶德了,这会儿忽然抬起头来说:“可以查一查这个蛋糕网站,看看这笔订单同一个用户名下的历史记录,找到常用送货地址是哪里。”方方眼睛亮了,正要去打电话,陶德了咳嗽了一声,说:“刚才我已经找资料室的同事查过了,就是这个地址。”说完,他把自己的手机放到了监控台上。市中区老山木街66号601室。闹市区,居住的白领较多。方方看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脸色有些发白,他忽然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份资料,放在陶德了的手机旁边,沉声道:“我大概知道监控里的女人是谁了。”“她叫李妍丽,是石璞村案件的受害人之一,根据调查,她应于两日前就已经失踪,但由于其职业特殊,又是独自居住,所以到今天才有人报案。”“从视频上来看,她的行动并没有受到限制,但却明显是要害死同为受害者的陈露。我个人觉得,她很可能有严重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也就是罪案的被害者对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即我们日常所说的,人质综合症。”五 失踪的受害者案件虽然线索众多,但仍旧是一团乱麻,所幸参与的都是有经验的老刑警,知道贪多嚼不烂的道理,所以都还显得挺淡定。尤其让大家刮目相看的是陶大少,闷声不响在临街的高档酒楼里订好了午餐,饭送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这情商,让人叹为观止。梅孔拙等人向赵院长借了一间会议室,大家一边围桌吃着饭,一边讨论案情。方方是个急性子,刚关上门,就迫不及待甩出来一叠照片和一份资料,道:“头,我怀疑邹桦的死,有点问题。”孙继嚼着笋丁肉片,拿过来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解地问:“什么问题?我看验尸报告和照片都挺正常呀。”方方没说话,拿出了其中的一张照片。照片是取证之后拍的,邹桦的尸体躺在解剖台上,脸部摔得面目模糊,胸腔已经缝合好。他知道孙继不解,提示道:“问题出在这个长度上!尸体是在市局法医部解剖的,统一规格的解剖床,长度大约为2.21米,这张照片里,尸体头部顶住上方,脚部离开下方距离很短,目测大约只有30到35公分,也就是说尸体的身高大约有186至191公分。”孙继缓了缓神,重新翻了翻资料,皱眉道:“你是说这个身高有问题?但是邹桦高中毕业之后就没有过体检记录,更新的资料虽然是176,但是说不准人家发育晚后来居上呢?单凭这一点,没办法肯定尸体有问题吧?”方方早准备他有这一问,嘿嘿笑着甩出了下一张照片。这是一张生活照,照片中的邹桦,刘海微微有些长,没有像一般发廊小弟一样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穿着红毛衣戴着红围巾,大概是圣诞节的时候拍的。他的身后,有一个维尼熊的卡通雕像。方方镇重地说:“这个地方,大家都认识吧?市中心华达购物大厦,本市生意最好的综合性购物大楼之一,这个维尼熊的雕像是2009年造起来的,当时很多人去照相,我也陪我侄女去过,还因此负了伤。”孙继和他是警校同学,目光了然,“啊,就是那次……”方方脸有点红,解释道:“当时人很多,拍照的时候我抱着侄女,旁边正好有个玩轮滑的男生路过,不担心摔倒撞到了我。我手里抱着孩子也没法平衡,于是一脑袋砸在了雕像上。”他站了起来,比了比高度,说,“我当时撞到的是维尼熊突出来的耳朵,所以伤势不轻,还去医院缝了针。”孙继也默然了。方方身高180公分,撞到的是维尼熊的耳朵。而照片里的邹桦,高度明显还与熊耳朵有一定的距离,超过10公分的身高差,这具尸体真的是邹桦?会议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好心过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忙可以帮的赵院长敲开门,看到一群看死人照片下饭的大老爷们儿,默默带上了门。梅孔拙脸上有一些潮红,显然烧还没退,胃口不是很好,连陶德了特意给他点的皮蛋粥都没有多吃几口。“说说失踪的那几个受害人吧。”他率先开口结束了前面那个话题,“是怎么发现的?”方方应了一声,翻开资料。“网络传闻刚刚出来的时候,市局基层就统计过数据,近几月华阳市内仅有失踪儿童一名,并没有符合描述的单身女性失踪报案。”“但考虑到事件特殊,参考过往资料,有特殊癖好的凶手,如果犯罪行为没有成功实施,再次犯案有很大几率会选择之前的受害者,于是我找到联系资料,提醒她们要注意出行安全,或者干脆去亲戚家躲避。”“然后我就发现,四位女性,除了获救后就精神不正常的陈露,其他三个都已经搬家,只有一个目前还在华阳市,就是李妍丽。她是个自由撰稿人,租房独自居住,我打她的手机没有打通,找到房东的联系方式后,拿到钥匙开门,结果她也失踪了。“看过小区录像后,发现她两天前的早上出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当然,现在我们知道了,她昨天来过三院,但出门是市郊,没有监控,她也没有搭乘出租车,可以说又是杳无音信。“其余两名受害者,一个叫苏晗,画家,石璞村案发后搬去彤市和家人居住,两年前母亲病逝,就剩她独自一人。同样是手机无人接听,我设法联系了她画廊的朋友,发现她本月九号左右回到华阳市参加朋友的画廊揭幕,之后就没有音信。因为她近两年性格孤僻少与人接触,所以没有人察觉异样。我查过,本月华阳市根本没有新开的画廊,这位所谓的‘朋友’,身份成谜。“另一受害者鲁小燕,案发后搬去临县做了美院的兼职老师,因最近无故旷工太多,刚刚被学校开除,租住房屋内没找到人,邻居说她至少有四五天没有回来了。但因为鲁小燕是个驴友,经常一出去就是一两个月,所以邻居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正常。“我调出了三人的通讯记录,发现她们失踪前并无任何可疑通话,失踪后手机就再也没有向外拨打过。她们要么是没有使用手机,要么就是已经更换了新的手机,从这条线上,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围坐在桌子旁的几个人都觉得有点坐不住了。在这个当口,前受害人集体失踪,目标性这么明显,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梅孔拙看出了几个人的不安,沉声说:“先不要慌,理清思绪,一步步来。就经验来看,凶手要完成其犯罪行为,需时很长,不是一两个星期就可以完成的,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破案——要快,但是一定不能急。”他说完,迅速开始布置任务。小王和李弗留下来等陈露苏醒,顺便实施保护。方方继续跟进几个受害者的状况,筛查通话记录以及查清最后出现的地点。孙继仍旧跟着梅孔拙,下午赶往石璞村案发地,进一步搜取资料。一顿工作会议先后不过20分钟,但效率惊人,等赵院长回到会议室,里头已经人去楼空,连垃圾桶都被清干净了。剩下两个人高马大的男青年迎了上来:“赵副院长?孔队他们还有调查任务,已经先走了,陈露的病房在哪里?接下来几天里,我们会保护她。”六 重返旧地趁陶大少去取车的工夫,孙继和梅孔拙两个人坐在门口的沙发上休息。碰巧电梯间下来一个小护士,穿着粉色的护士服,年纪看上去很小,推着一辆护理车,跑过去和前台的护士小姐讲话。梅孔拙忽然站了起来,朝两个姑娘走了过去。前台的护士刚刚接待过他俩,笑着说:“梅队事情办完啦?这就要走了?”梅孔拙点了点头,转过头向那个年轻的小护士轻声说:“请问有酒精棉球和包扎的纱布么?”小护士显然很乐意和他搭话,甜甜地道:“有呀。”她转头从护理车里拿出了袋装的棉球和一些纱布,还贴心地装了个小袋子递过去,“帅哥拿好。”梅孔拙郑重道了谢,回到沙发上坐下,似乎疲累至极,就差没睡着了。孙继看他去拿纱布,才想起方才陶大少还光荣负伤了,不过一伙儿人都没太在意,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试探着说:“梅队,这陶大少,脾气挺怪的啊。”梅孔拙眼睛都没抬,“嗯”一声。孙继见他不排斥这个话题,继续问:“你们怎么认识的啊?”梅孔拙轻声道:“他是我师兄。”孙继一看他谈话的兴致不高,也悻悻地闭了嘴,旁边那护士小姑娘却忽然“蹬蹬蹬”跑了过来,上上下下看了梅孔拙几眼,兴奋地道:“帅哥,听安安姐说,你是警察叔叔呀?”梅孔拙笑着点了点头。小护士问:“你有工作电话吗?能要一个不?”梅孔拙温和地问:“你要警察电话做什么?”小护士笑嘻嘻地说:“用处大啦!万一被人骚扰什么的,我都可以求助嘛!”梅孔拙也笑了,拿出笔在小护士准备好的本子上写了一串数字,补充说:“有情况打这个电话,能找到我。”小护士欢天喜地地捧着本子走开了。孙继在旁边黑着脸,委屈地说:“梅队,那是我的电话吧。”他苦还没诉完,外头陶大少已经在按喇叭了。孙继不敢继续说了,苦哈哈地上了车,还被迫看了一出兄弟情深上药的戏码。期间陶大少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别扭,死活也不肯洗伤口,梅孔拙却显然对此很有经验,软硬兼施,最后成功地把受伤的那只手给包上了。孙继秒懂:瞧这架势,要是刚才大家都在的时候要给他包伤口,他还不得炸毛?队长观人入微啊!下午三点多,他们一行三人终于到了石璞村。村子属于零几年村基建设项目的时候第一批得益的,十几年前就通了公路,进村路上一水儿都是红白两色的小别墅,特别精神漂亮。邹桦当年的房子在村东侧,陶德了搜集的资料里有具体地址和照片,三个人把车停在了村口的停车场,徒步进了村子。石璞村案发后,周围邻居大概都觉得不太吉利,三个人找到房子的时候,发现周围的房子基本都已经被拆除,空出了好大一片地方。孙继看着面前明显很破败的两层小楼,打了个寒战,低声说:“这房子看上去有点邪性啊。”陶德了揶揄他:“那你别进去,门口守着?”孙继白了他一眼,乐颠颠跑上去检查了一下,发现大门虽然锁了,一楼窗户的把手却松脱了,当下利索地翻进去,从里面开了门,讨好地把他英明神武的梅队迎了进去。一楼原本应该是大厅和厨房,家具散落一地,完全没有整理,下午的阳光很亮,不过因为房子内部没有照明,又实在破败,所以看上去的确有点阴森。厨房的走廊旁边,有一条很小的过道,过道尽头有一道楼梯。孙继小声说:“根据资料,当时邹桦囚禁五位女性的地点就是在二楼的两间卧室。”梅孔拙没多说话,带头往楼上走。楼道很窄,旁边是很难看清楚花纹的壁纸,环境有点压抑。孙继走在第二个,摸了摸鼻子,正想说些什么缓解一下气氛,前面的梅孔拙却忽然停下来了。孙继正紧张呢,赶紧问:“梅队,怎么啦?”梅孔拙摸了摸下巴:“看到了个挺有意思的东西。”说完,他一侧身,一样东西就露了出来。孙继一看,差点没叫出声来。只见小楼梯转弯的地方,挂了一幅画,由于光线阴暗,只隐隐约约看得见个轮廓,尽管如此,仍旧给人很大的视觉冲击——画里是一头扭曲的牛羊类的动物,脖子以上被砍去,但用一种类似兽枷的东西夹住了。画面上是铺天盖地的红色血液,似乎浓浓的血腥味正扑面而来。孙继没忍住爆了一句粗口,顾忌身后是陶大少,硬是站住了没往后退一步,隔了好几秒钟,才叫了起来:“这画的是什么鬼玩意儿?”梅孔拙已经在往上走了,后面陶德了瞟了一眼油画,说:“临摹弗兰西斯·培根的。”他又看了眼,补充道,“不过和原画差异有点大啊,线条和色彩一会儿整齐一会儿凌乱,要我看,只有三种可能。”孙继心有余悸地往上走,嘴巴里不由自主地问:“哪三种?”陶德了说:“第一,严重的精神病患者;第二,羊癫疯;第三种是我觉得可能性最大的。”他也像梅孔拙那样摸了摸下巴,颇有意味地说,“就是吸毒者。”孙继的心吊了起来,小声说:“你是说,邹桦吸毒?”陶德了摊了摊手:“不知道,不过这是个调查方向。”两个人说话间已经到了二楼,梅孔拙正在打开两边的窗户,让更多的光线透进来,好将二层的一切看得清楚一些。二楼上去也是一条走廊,木质地板常年受潮,一踩上去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走廊的左边是窗户,右边有两扇门,应当就是事发时囚禁女人们的房间了。梅孔拙推开第一扇门,窗户是打开的,房间里没有什么陈设,弥漫着一股长期无人居住导致的霉味,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空间里,曾经长时间囚禁过五名女性。孙继捧起从车里拿过来的资料,一边看照片,一边解释道:“第一间房间原本应该是个儿童房,面积很小,邹桦小时候住在里面,父母相继去世后,他把里面的单人床搬走了,平时可能堆放一些日用品,案发的时候,他把里面的东西都搬空了,用铁链将五名女性铐在房间里。”他读完资料里的内容,又在房间里走了一圈,走到了窗户前。窗框是铁的,外面装了防盗栏,继续说:“当时铁链一端都铐在了防盗栏的铁条上,因为五名女性都不同程度被喂服导致昏迷沉睡的药物,所以平时很少挣扎,也很难呼救。但事发当晚邹桦没有回来,也没有及时喂食药物,所以其中的一名女性,也就是画家苏晗恢复了部分神智,大声呼喊后,四人得以获救。后来在邹桦的尸体上,发现了铁链的钥匙。”他挠了挠脑袋,转过头来,问:“不过有一点我不大明白,这拴人的铁链打哪儿来的?外面还有卖这个的?不嫌太打眼么?”这个问题还挺尖锐,过了好半天,陶德了才干咳了一声,低声说:“搜查队在底楼储藏室里还找出了不同规格的铁链若干条,还有皮鞭、蜡烛和……一些特殊服饰。”孙继回过神来,又忍不住骂了句:“变态。”陶德了笑了笑,说:“这么个变态,居然没在犯罪期间侵犯那几名女性,这说明他是个很有原则和自制力的变态。”梅孔拙没理会他俩的插科打诨,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然后又忽然跑下了楼,在一楼的储藏室站了快有五分钟。做完这一切,他的眉头好像忽然松开了,招呼两个人:“走吧。”孙继吃了一惊,“还有个房间呢,不看啦?”“要看的已经都看完了。”梅孔拙有些虚弱地摇摇头,“不看了。”孙继先是茫然,然后简直快哭了,“可我还什么都没看见啊……”话还没说完,已经被陶德了一把勾住了肩膀往门口带。这位仁兄也不知道哪里练出来的好身手,一只手臂勾上来跟个铁钳差不了多少,孙继被压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垂头丧气地跟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哎哎哎”叫唤个不停。三个人走回停车的地方,就看到有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拿着个收据本,正站在他们车旁边,看到人来,立刻挡在他们面前,哑着嗓子说:“停车费20块!”孙继刚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听到这话嘿嘿笑了两声:“1个小时20块?好啊,你们收费单位是哪里?村委吗?这里是民用停车场还是商用的呢?咦,我看你这收据有点问题啊,你不会开的假收据,冒充收费人员吧?这压根没停车场标识啊。”中年男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管我是哪里的?反正现在要收钱,不然车别想开走。”孙继板起了脸,说:“行啊,不开走,你打个电话,叫我同事来,我们一起把问题讲讲清楚。”中年男人愣住了:“你……你同事?”孙继笑道:“你打110,我们有出警规定的,20分钟,保管到。”中年男人回过了神来,冷汗顿时就下来了,讪笑道:“哎,警官,你看,我这不是不知道么……要知道了,哪能收人民警察的停车费啊。”孙继拍拍他的肩,他刚走出几步,立刻从车门前走开了,却听到旁边另一个一脸英气的警官低声说:“大哥,你等等。”中年男人也不敢装作没听见,只能停住了脚步,陪着笑道:“有……有啥事儿不?”梅孔拙指指车后座,道,“请你上车坐坐,五分钟,放心,我就问几个问题,别的不追究。”中年男人想要说不,却被孙继和陶德了一边一个夹了回来,塞进车里。梅孔拙动作极其流畅地进车坐下,顺手带上了门。下一刻,陶德了和孙继也自觉在前面两个位子上坐好了,回过头来,两双眼睛一起盯着那中年男子。中年男子:“……谁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七 失踪的护士陶德了摇上了车窗玻璃,一时间,只能听见后座两个人一问一答的声音。梅孔拙说话的声音很低,但十分清晰有力:“大哥是本地人吧?对邹桦家熟悉吗?”“认识的,只是不……不熟。”“你认识他父母吗?”“认识,他们都是普通农民。”中年男人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陪笑道,“邹桦这小子,小时候还是蛮讨人喜欢的,爸妈死了以后没人管,就开始跑偏了,后来发展到那个程度,也真是没想到……”梅孔拙轻声问:“跑偏是指?”“不学好啊!他读书不行,但家里进进出出的女人可多了,而且每次带回来的女人都不一样,也不知道他女朋友怎么想的,也不管管……”梅孔拙“哦”了一声,问道:“他有女朋友?”那男人犹豫了一会儿,说:“应该算有过吧,他高中毕业时,带那姑娘回来玩,我和我老婆碰见过,还问他是不是他女朋友,他承认了。”梅孔拙习惯性地敲着自己的膝盖,问:“高中毕业……也就是2006年到2007年的时候,你后来还见过这女孩吗?”那男人想了想,说:“还真没见过,后来他不是去了城里打工嘛,回来得少,偶尔回来,也是带的一些一看就乱七八糟的女的。”梅孔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10年前,我同事巡查做笔录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事儿?”那男人尴尬地道:“我也就见了那姑娘那么一回,而且人家后来也没再来过,说不定两人早就分手了。我乱嚼舌根,万一误导警察同志怎么办,您说是吧?”梅孔拙也不多做纠缠,继续问:“你记得那姑娘的长相吗?”那男人摇了摇头:“时间长了,记得可能不是太清楚。”梅孔拙伸手敲了敲前排椅背,示意孙继把手里的资料夹拿给他。他接了资料夹,翻到一页,低声问:“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邹桦的那个女朋友?”那男人扫了一眼,摇了摇头,说:“实在认不出来。”梅孔拙没说话,从后视镜自里朝陶德了笑了笑,对方立即会意,车门一下打开了。中年男子如蒙大赦,开门溜了。等他走远了,孙继才回过头来,瞧着翻开的资料夹里陈露等人的照片,低声问:“梅队,你怀疑……这几个被害人有问题?”“她们的供词看上去很合理,但仔细想想,有很多地方很蹊跷。”梅孔拙道,“我看过她们的出院小结,她们的确曾被长期囚禁无疑,这一点是无法作假的。但有关邹桦这个人,以及他的行为,我觉得她们没有说实话,至少,没有说全。”孙继也来了兴趣,追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呢?”梅孔拙低声说:“囚禁的地点与方式,让我产生了一些疑问。简单来说吧,二楼的走廊略显阴暗,但是两个卧室采光都很好,视野开阔。相对来说,一楼比较阴暗、潮湿,储藏室面积很大,有厚重的铁门,没有窗户,对于很少有访客的邹桦来说,私密性要好得多。“有长期囚禁计划的邹桦,为什么会放弃储藏室,而选择二楼卧室这样的高危险地点,对这几位女性进行监禁呢?是否被害人对于她们与邹桦的关系,以及邹桦的行为,并没有进行完整详实的描述,导致我们对邹桦的行为判断,产生了一些误区……”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孙继回头一看,自家的队长竟然睡着了。孙继正准备开口,旁边的陶德了拍了他一下:“闭嘴。”“你——”“回头有什么事打我电话。走吧,先送你们队长回家。”当晚,梅孔拙家。马医生给梅孔拙开了几副药,叮嘱他多注意休息,便转身离开了。陶德了趁送马医生的工夫,刚点上一支烟,手机就响了起来,是张继。张继在那头郁闷地说:“我回局里了,刚正在排查医院附近监控呢,结果就接到个电话。白天医院里那个小护士说,她的室友不见了……”“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小护士?”张继说:“白天在三院里,咱们开完会走之前,你去停车的时候,有个小护士跟我们搭讪来着,梅队当时就把我电话留给她了。“刚这小姑娘打电话来,说她的一个室友,也就是三院的另一个小护士,好像出事儿了——吃晚饭的时候,这室友忽然给姑娘发了条短信,就俩字,‘救命’。那小护士打她电话打不通,就打给我了。这事儿,说来和我们的案子没什么关系,所以我先打来问问你。”“也不一定就没关系。”陶德了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再给那姑娘打个电话,问问她失踪的室友是什么情况,在哪个科室工作,什么时候发现不见的?”张继条件反射地在那头喊了一句“是”,匆匆挂了电话。陶德了在门口靠了两分钟,抓起外套坐上了电梯,下到车库,车刚发动,张继的电话又进来了。“大发现!”对方的声音显得有些激动,“你猜猜我问出什么了?”陶德了低声说:“失踪的护士,负责护理陈露?”张继兴奋地道:“对!失踪的护士叫傅思思,6月23日下午,也就是昨天,她是白班,下午4点换班。李妍丽送蛋糕来的时候她还没有下班,李妍丽走了之后,大家都没有看到她,因为接近换班时间,所以大家都以为她下班回去了,直到今天5点多,她的手机才忽然发出了这样一条消息,之后就一直关机。”他停下来喘了口气儿,接着说:“我让人又去看了一次监控,发现李妍丽出门的时候,确实有个小护士开门一起出去了,但因为当时进进出出人很多,她们也没有很明显同行的迹象,所以当时我们都没有注意。哦,对了,我还要来了她的照片,发你微信了。”陶德了点开微信去看信息,照片里是个长相清秀的小护士,年纪不大,二十来岁。孙继接着说:“我有一个设想,李妍丽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被归来的邹桦控制了,邹桦还想要陈露,于是李妍丽带着蛋糕去找陈露,但是陈露身上却出了点问题……”陶德了说:“她的精神问题很严重,住到了重症病房,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被带走。”孙继说:“对!这个时候,李妍丽看到了小护士傅思思,她同样符合邹桦甄选的标准:单身、漂亮、长发。于是李妍丽舍弃了难度比较大的陈露,转而选择了比较好下手的傅思思,通过某种方法,将她从医院里骗了出去。”陶德了皱了皱眉,过了一会儿,轻声说:“你的猜测或许是有道理的,但是有一个问题我没有想通,她已经找到替代品了,为什么还要杀死陈露?”孙继怔了怔,显然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陶德了深吸了一口气,说:“还有,陈露出了医院之后,我们就没有她的行踪了,然而她并没有打车,也没有坐公交,所以还有一个可能性……”孙继了然,立刻道:“我去查查傅思思平时是不是开车!”20分钟后,陶德了已经出现在了刑侦大队办公室。孙继一见他便低声道:“傅思思真的有一辆二手车!现在已经不在地下停车场了!那小护士也去看过,同样没有在她们租住的小区里,这车一定是被李妍丽开走了。我们可以从这车下手!”陶德了说;“往郊区走的可能性大一些,市区人口密集,实施囚禁的可能性很小。”孙继高声应了,去请求交通部门的权限,方方那边没什么头绪,也过来帮忙。陶德了走了过去,拿起桌上那份厚厚的资料——就是早上他交给梅孔拙的那一份,将五位被害人的资料一张张抽了出来,然后一字排开。陈露、李妍丽、苏晗、鲁小燕,最后一位夏晶,也就是唯一一位不幸被杀死的受害人。陶德了又打开了手机,调出了傅思思的照片。从档案照片上来看,这六位女性的确都属于同一个类型:长相清秀,皮肤白皙,眼睛都很大,长发披肩。他反复看着这几份资料,眉头也渐渐锁了起来,回过头来问孙继:“有没有几个受害人失踪前的照片?”孙继愣了愣:“应该有吧,我给你找找。”凌晨三点多,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孙继等几个人熬得眼睛通红,陶德了已经找到了想要的资料,拿了手机快速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啪”地合上,站了起来。孙继吓了一跳:“出去?”“睡不着。”陶德了摆摆手,“出去随便走走。”八 求救信号陶德了去了一个叫Chois的酒吧,他推开门,里面暗沉沉的,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扑面而来。陶德了似乎已经习以为常,脚步片刻未停,径直向深处走去。吧台与桌位之间,有很多U字型的红色卡座,里面坐着的男男女女,无不年轻漂亮,穿着暴露。其中一个卡座似乎有些骚动,陶德了顺着噪杂的起哄声望过去,目光顿时定住了。几个穿着十分嬉皮风的青年男女正在卡座前站成一圈,最前面一个手里还拿着个开瓶器,虽然灯光昏暗,仍旧可以看出个个脸色不善。他们对面的沙发里,坐着个穿白衬衫薄毛衣的青年,脸颊微微有些发红,显然刚刚喝过了酒。他的旁边还有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垂着头发着抖,拼命地往白衬衫那边靠。两队人马显然在对峙中,气氛有些紧张。陶德了算是看明白了,这是有人英雄救美呢。那领头的嬉皮士低声说:“哥们儿,什么意思呢?我们自己带来的人,还不兴自己带走了?”他说话的时候后面一干人虎视眈眈,渐渐围拢起来,妄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这阵势看起来倒是蛮吓人的,奈何沙发上的白衬衫帅哥淡定得很,居然还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笑着说:“喜力哥对吧?来,你先坐。”小混混喜力哥也不多废话,伸手就去拉帅哥旁边的小姑娘:“废什么话,还不走——”结果这手被打开了。喜力哥脸色一白,冷笑道:“呦,脾气还挺硬啊。”白衬衫慢慢放下手,轻声说:“你们还是快走吧。”喜力哥向前走了一步,有点好笑地道:“我们人多,凭啥我走?”白衬衫似乎很无奈,还是轻声细语地说:“你们往这小姑娘酒里放了东西,我看见了。”喜力哥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白衬衫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默默地按了几个数字,一边按一边慢条斯理地说:“放心啊,我不打110,110还得转机呢,我就打隔壁分区警局的值班电话,他们门口24小时有出勤车的,就一个红灯,开过来最多五分钟——够你跑不?”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喜力哥身边一个小个子男生蹦起来扑了过去,一把撞在了白衬衫的手臂上。白衬衫帅哥手微微一抖,手机就脱手了,“啪”的一下掉到了面前桌子上的高脚酒杯里,屏幕闪了几下,灭了。就在众人呆愣的当口,白衬衫忽然站了起来,一拳打在那小个子的肚子上!这一拳又快又狠,绝对是专业级别。小个子吃痛后退,撞在后面人身上,白衬衫趁机一把抓住身边小姑娘的手腕,飞也似的向外面冲去。喜力哥等几个怒不可遏。白衬衫拉着人头也不回往外走,拳脚上却一点也不客气,追在前面的几个小混混一点便宜都没占到,反而挨了好几拳。奈何这到底还是现实不是武打片,拳头再硬也就一个人,何况手上还牵了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呢。眼前白衬衫就要被围住,灯光昏暗的卡座后面,冷不丁窜出个人来,破洞裤花夹克,一边耳朵上钻石耳钉还闪闪发着光。又来一个搅局的!喜力哥简直怒从中来,一巴掌就往这不识相的“路人”脸上刮去,然后立即就光荣地被放倒了。倒在地上的时候,他还听到那钻石耳钉转过头来,向着门口的白衬衫阴测测地冷笑:“梅大队,你梦游走得还挺远的啊?”白衬衫似乎完全没听见,一溜烟儿跑了。凌晨5:40,田石路酒吧街。陶德了一边拿着纸巾给手机吸水,一边瞧着车后座不停安慰小姑娘的梅队长,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俗称的犯贱。等两个人把吓得不轻的小姑娘送回家,再回到警局的时候,天差不多已经快亮了。梅孔拙的烧奇迹般地退了下来,这个时候面对拉长了一张脸的发小,自己也觉得有点理亏,试图解释:“半夜的时候醒过来,忽然对案件有了一定的想法,怎么都睡不着,于是决定出来看看,你呢?”陶德了咧开嘴,皮笑肉不笑地道:“真巧,我也是。”梅孔拙鲜有这么尴尬的时候,摸了摸鼻子,干咳了几声,道:“你为什么去酒吧街?是发现什么了吗?”陶德了轻声说:“我又仔细看了一遍资料,陈露等几个都是离开这个酒吧的时候被绑架的,邹桦在这里做过一段时间的酒保,不过后来辞职了,信息也就是这么对上的。但是酒吧里的人提供的有效证词很少,都说认得邹桦,不过几位女性都不是常客,一直没有留意,不过今天看来,这个地方很有问题,恐怕为了撇清关系,也隐瞒了很多东西没有说。”梅孔拙眼睛微微有些亮了,回应道:“今天那伙流氓闹起来之前,我和那个小姑娘聊了约莫有一个多小时,也打探到了一些挺有意思的东西……”陶德了默默翻了个白眼,一个多小时,人家不揍你揍谁?两个人一边朝楼上走一边说话,打开科室的门,孙继一看到两个人,噌地站了起来,大声说:“梅队,你手机咋打不通呢?我们找到傅思思的车了!就在西水条街附近。车上发现了这个东西……”他说到这里声音略微有些发抖,递过来一张电脑传真的照片。照片很暗,应该是员警在凌晨发现车的时候拍摄的,背景是真皮车座,座位上有一个打开的玻璃饭盒,里面浅浅的一层血水里,静静地躺着两根齐根斩下来的手指,断口翻起,还是血红的,显然刚脱离人体不久。旁边的座位上,满满当当地铺着一层黑色的东西……孙继擦着额上冒出来的冷汗:“那黑色的都是女人的头发……”在旁边安静了一会儿的梅孔拙忽然问:“傅思思是什么人?”孙继这才想起还没汇报这事儿呢,当下把小护士昨晚上打电话来的情况都说了,还翻出了手机里的照片递了过来。梅孔拙看到照片,略微闭了闭眼睛,低声问:“这姑娘确定是昨天傍晚失踪的?”他这句话问得着实有些奇怪。孙继楞了楞,迎面见到自家队长的表情,吓了一跳,讷讷地也没说上话。他求助地去看一旁的陶德了,陶德了的表情也是一片茫然。然而梅孔拙却完全没打算给他们仔细琢磨的时间,忽然站起来就朝门外走。陶德了和孙继赶紧跟了上去。梅孔拙一路脚步不停,冲下了楼,直奔街对面的咖啡馆。现在正是一大早,店长老季正在准备开门,见到梅大队,笑眯眯地迎了上来,还没说话呢,就见一向沉稳的大队长直接越过了他,走到吧台后面,从下面的一个小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粉红色的环保袋。老季张口结舌,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梅队一把把环保袋倒了过来,将里面的东西“呼啦啦”一下子都倒在了桌上。口红、粉饼,钥匙、充电器,还有一张……纸巾。纸巾上用口红写着三个字:SOS。此时陶德了和孙继堪堪赶到。陶德了一看这些东西,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问:“这是?”梅孔拙低声说:“昨天晚上我在这里值夜班,大约三四点钟的时候,傅思思来过这里,留下了这个。”孙继叫了起来:“傅思思?怎么可能?”陶德了问:“傅思思怎么样了?”“还在走司法程序。”梅孔拙道,“散播谣言,非法囚禁伤害他人,谋杀未遂,恐怕三五年内也是出不来了。”“这姑娘挺可惜的,也就是一个牛角尖没钻出来,仇没报成,还把自己折腾成了这个模样。”梅孔拙道:“这几年来,她所负担的早已经超过极限,内心的恐惧其实也达到了极点。即使我不干涉,凭她的精神状态,也决计走不到最后的,更不可能为邹桦报仇。可见只要是正常人,总归会有畏惧的东西,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非常厉害。”陶德了了然地点了点头,两个人回过身,一起看着前方的墓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